书名:我所知道的后来

第70章 Chapter 70

    庄徐行温平的声音将田芮笑拉了回来:“小田爸爸身体怎么样了?”
    这个话题刚才已经聊过,庄徐行需要一个开场罢了。田芮笑端坐着,柔声道:“爸爸恢复得不错,可以慢慢说话,也可以慢慢自己走,过年的时候我们一家出去自驾游,爸爸都能适应的。”
    “那个轮椅能用吗?”
    “好着呢,很方便,春节爸爸能出去就是多亏那个轮椅了。”
    庄徐行往一处看了一眼:“那个轮椅我也有个一模一样的,过年前庄久霖问我给你爸爸妈妈准备点什么好,他之前说过你爸爸的病,我用着觉得不错,就让你爸爸也试试。”
    田芮笑着实意外。原来他也是一个会苦恼给女朋友父母买什么礼物而请教父母的男朋友。“谢谢叔叔,”她笑起来,“真的特别方便。”
    “过后我们再找找有没有哪个好医生,再带你爸爸去看看。”
    “谢谢叔叔了,其实……”她犹豫了半秒钟,也随庄徐行称呼,“庄久霖之前有说过,我说不用了,爸爸现在的医生是他一个老同学,爸爸能恢复成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庄徐行沉了口气:“之前我想了些办法帮你爸爸,但是又听庄久霖说了他的病,那爸爸现在就只能在家了吗?”
    田芮笑当然明白他在说什么,深深地颔首道:“谢谢叔叔……爸爸能有现在这个样子,我已经很感激了,不会再多奢求什么,只要他能像现在这样好好的,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她顿了顿,又说:“您也是一样的,在庄久霖心里,您比什么都重要。”
    庄徐行微微低头,似乎想笑一下,却又作罢,寡淡的神色与举手投足间让田芮笑忽然深感,原来庄久霖处处透着他的影子。庄徐行又问她:“小田什么时候复试?”
    “今年的通知还没有出来,一般是三月中通知,然后一星期左右之后复试,大概两三天内就有结果,快的话也有可能是当天下午。”田芮笑完整解释。
    “复试什么内容?”
    “只有一场面试,一锤定音。”
    “没有笔试了?”
    “对。”庄徐行愿意了解这些细碎却对她很重要的事,让她好是开心。
    庄徐行谨肃地看着她:“那说明复试主要想综合考验你的情商和反应能力,而不侧重知识储备了。”
    这与她从复试班的前辈那里得来的说法一致,果然是一代枭雄啊,看什么都能一针见血。她轻轻一笑:“叔叔说得是。”
    “好好准备,要自信,坦诚,”她才颔首领下,庄徐行又说,“不过我相信你在这方面没有什么问题。”
    田芮笑一怔,这是庄徐行第一次正式夸她,不是长相,也不是性格,而是能力。她明丽地笑起来:“不会让叔叔失望的。”
    庄徐行也回以她鼓励的眼神,接着说:“庄久霖说,你也被剑桥录取了。”
    “对。”
    “那如果人大这边也过了,你怎么打算?”
    田芮笑沉思片刻,才说:“叔叔,我之前一直都在专心复习,还没有考虑过,如果这边真的也过了,我会再看看父母、您还有霖的意见。”说得快了,她自然地用了对他的私人称呼。
    “人大这边读几年?”
    “……两年。”
    “去英国也是一年制?”
    “对。”田芮笑心里百般难受。之前不跟庄久霖说,是因为他的确一直默认她和去年报的一样,从未再问过她。可现在……她决定说:“叔叔,我今年报了北大。”
    庄徐行稍怔:“噢……他告诉我是人大。”
    “他还不知道,”田芮笑的眼神里有请求,“我想等有结果再说。”
    庄徐行领会到了,轻轻点头,算是答应。然后说:“那就更有优势了,如果在北京的话,你想去3C或者四大国有总行,又或者考公,都是有竞争资格的。外资比较看重海外背景,你从小英语教育环境很好,之前几次交换也都是名校,时间也超过一年,进外资的门槛是够的,进去之后,咱们往上走就好办了。”
    庄徐行说话句句直白,信息庞大,言简意赅。田芮笑都还来不及消化,他便抛砖引玉般地道出了最后一句:“浦越每年都有收北大应届生,做到高管的话,这个起点够了。”
    田芮笑一震,怔怔地看着他:“叔叔……”
    “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庄徐行眉头一挑,“对吧?”
    “不会!”她宣誓般呐喊,“不会!”
    庄徐行给自己倒了杯茶,田芮笑想起身帮忙,被他抬手制止。之后他将一杯茶推过来,说:“安神的,放心喝。”
    田芮笑又一次道谢。她慢慢喝下,在微涩的茶味里听见了庄徐行苦涩的声音:“我跟他妈妈感情不太好,他小时候我们很少在他身边。后来他妈妈过世,他又在国外好几年,其实那时候我每次见他都觉得他长得不太一样,原来是因为我上一次见他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田芮笑只做一个安静的听众,她知道,庄徐行只需要这样一个安静的忠实听众。
    “后来他毕业到了香港,我知道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北京,该不该回来跟我这个不熟悉的父亲做同事……”
    “那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好了,我叫了他很久,他才终于肯回北京。本来以为他回家以后,我们就有很长的时间慢慢修补关系,没想到……”
    庄徐行闭上眼睛,久久沉默。待他睁开眼,眼睛似乎陷得更深了,他看向那边的女孩,轻轻却又珍重地嘱托道:“好好照顾他。”
    田芮笑双眼通红,却保持着笑容,答应:“好。”
    ……
    时候不早了,庄久霖下来之后不久,便送田芮笑回了家。将近凌晨,街道空荡,他一边开车,一边肆无忌惮地握着她的手。
    “叔叔记我的事记得很清楚,”田芮笑看着他,“我去哪里交换,交换多久,我都一时说不出来了。”
    庄久霖扬了扬嘴角。田芮笑挨他近一些:“他还说……我毕业了,可以去浦越。”
    庄久霖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他前不久跟我说了。”
    两人相视一笑。
    “还有……”她又说,“叔叔说,你去香港之后,他叫你回北京叫了很久。”
    庄久霖盯着前方,过了阵子才承认:“我一直在等他叫我。”
    田芮笑又疼惜又好笑:“所以,你的傲娇其实还是跟叔叔学的。”
    “……什么?”
    “傲娇!”
    庄久霖皱起眉头,还在努力辨析——噢,原来是听不懂。田芮笑扑哧一声笑,忍不住了:“庄先生,你真的好土哦。”
    车在她单元楼附近停下,庄久霖迫不及待拥她入怀,吻得热切。他终于还是问:“蒋纯还在吗?”
    “不在也不行,”田芮笑无情地说,“上去之后你就不想走了。”
    庄久霖无奈一笑,有点可怜:“好吧。”
    他放开她,伸手进口袋,然后递到她面前。看着那只莹润剔透的翡翠镯子,田芮笑愣怔道:“这是……”
    “爸爸给我的,”庄久霖凝视着她,“他们结婚时他送妈妈的。”
    田芮笑好半天才能开口:“给、我?”
    他点了点头。
    天啊。
    田芮笑没动。庄久霖眉毛一扬:“不肯收?”
    她心头一阵澎湃,等模糊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之后,才克制着声线说:“你确定要给我吗?收了……我就再也不退了。”
    庄久霖抓起她左手,往她手腕上一套,才说:“确定。”
    庄久霖出门之前,庄希未就跟庄徐行打保票:“爸您回屋睡吧,他今晚不会回来了。”
    果不其然,庄徐行第二天早上才等到儿子回来看了他一眼,确认他安好,又匆匆赶去上班。
    之后又是一连几天不见,到了周末,庄徐行又喊田芮笑到家里吃饭,一并告诉她以后周末都过来。等到了晚间,为防止重蹈覆辙,田芮笑自己叫了车回家。
    北京停暖气的那天,北大发布了复试通知。田芮笑这才知道,虽然她排在第九,但前面有四位不同方向,也就是说——她在本方向中排名第五。
    田芮笑往心头一拍,对着镜子做鬼脸,道:“你不至于蠢到第五名还能被刷吧?”
    虽然名次可观,但她没有丝毫掉以轻心——那些排在后面的人,都在虎视眈眈等着把你干掉,竭尽全力逆风翻盘。若是同时有笔试与面试,还能指望彼此补救失误。可现在,一场面试定生死,任何细微的差错都有可能令她满盘皆输。
    最后一周里,她每天一遍遍地修改自己的简历与个人陈述,练习难度等同雅思7分的听力,模拟如何面对唱白脸老师的刻薄提问……
    然后就等来了庄希未的告状。
    “我要告状!”庄希未气呼呼地发来语音。
    “怎么了?”田芮笑好笑地问。
    “融力老总今晚请我哥吃饭,我不是学习嘛就没去,有个姐妹去了,你知道他女儿缠了我哥一晚上,她爸还几次给他们腾地儿——我看他八成请这个饭就是为了投怀送抱!”
    田芮笑刚听完语音,就看到她接连发来的视频。庄久霖和一位美女站在一起说话,美女眉开眼笑,他依然是那张淡漠又不失礼貌的冰块脸;第二段视频两人换了个地儿,坐到沙发上聊天;第三段视频庄久霖跟别人聊着聊着,就又被那位美女拐走了……
    田芮笑看了眼时间,现在已是夜里九点,便问:“现在呢?”
    “还在聊,你要看直播吗?我给你拉群。”
    怕她动作太快,田芮笑赶紧打字:算了不用。
    庄希未回了一串问号。
    田芮笑平静地敲着键盘:他刚刚接掌浦越,需要跟很多人打交道,尽可能多得到支持,树立威望,融力很重要,他不能得罪。
    庄希未没有很快回复,她是浦越千金,怎么可能不懂得体谅她哥哥呢?她终于说:笑笑,你真的……比这个年纪的女孩成熟很多。
    懂事完了,还得交代一下。田芮笑按着语音说:“那你也得给我看着,稍微碰着根头发丝儿,你让他回去给我跪搓衣板。”
    庄小姐无情加码:“我觉得跪榴莲好一点。”
    “再好不过。”
    田芮笑的确无心多理会,急忙打开电脑查看师姐帮她改的最新一版个人陈述。
    凌晨过后,刚要歇下的田芮笑接到了庄久霖的电话。“宝贝。”他又在用那种仿佛做/爱时在她耳边闷哼的语气勾引她。
    “嗯?”田芮笑不咸不淡地应,“怎么了?”
    “还在看书吗?”
    “是啊,亚马逊市值有好几年都问到,低利润甚至负利润估值为什么那么高,你说我怎么说好?”
    几秒钟后,电话里传来一道教导主任般的声音:“脸书有个高管提过一个观点,亚马逊的模式是向整个行业抽成,好比搭建一套让整个行业都依附的基础设施……”
    庄久霖真的一本正经地给她说了将近十分钟,除了基本思路与她一致,还加了一些他自己的分析,田芮笑时而附和,时而说出他的下一句。等他说完了,她接道:“但我想,是不是可以把基本观点说完之后,再拉回他们主营云计算,消费数据才是核心命脉,这样就可以接我会编程的话了,如果老师接着问编程,那我赚大了。”显然相对于金融问题,她在技术优势上更游刃有余。
    她听见庄久霖笑了笑,说:“聪明。”
    很快,田芮笑说:“我要睡啦,已经很晚了。”
    他好失望:“都不问问我在哪?”
    “最好在哪个美女怀里,让她替我好好陪你。”她的语气像极了坏女人。
    庄久霖哼了口气,没做声。田芮笑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了:“你在楼下?”他用三秒钟默认,她毫不犹豫说:“快回去,我不会心软的。”
    好半天他才惨兮兮地问出口:“真的?”
    “真的,快回去,我要睡了,学校八点半开始复试,明天师姐八点半要给我做模拟。”
    “好,”他听起来快哭了,“后天复试?”
    “嗯。”田芮笑答完,他还在等,她终于松口:“晚上我去找你。”
    庄久霖终于燃气一丝希望:“好。”
    第二天一整天,田芮笑都没有收到庄久霖的消息。晚上睡前她等了等,还是没等到什么。
    什么啊,好歹给人家一个鼓励嘛。
    田芮笑很快睡着了。天还没亮全她就起来,换一身端谨的衣服,脸上底都不打,直接上了豆沙色口红,穿一双平底靴出了门。
    打车来到学校,走到学院楼时,那里已站了不少考生,有人如她一脸稚气未脱,也有人已沉淀了几年职场老练。只要还有梦想,什么时候出发都不算晚。
    时间到了。
    不巧的是,今年不按成绩排序,而是按姓氏,“T”开头的田同学不幸排到后列。每个考生二十分钟左右,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神色复杂地离开,时间一晃就来到了午后。
    到了该她抽题的时候,她凝神屏息打开纸条——老天!资产负债率!光一个浦越就够她说到超时!
    田芮笑前头终于没了人。上交手机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庄久霖还是没有任何消息。那她今晚也不要去找他好了,哼!
    有人喊了她的名字,她深吸一口气,踏着稳健的步子走了进去。
    面试官一共五人——噢,终于拜见了,各位出现在论文和教材封面的大佬们。老师们各有分工,有人□□脸,有人唱白脸。
    首先派出的是一位□□脸的温柔美女老师,田芮笑昨天晚上还在看她的论文。
    “为什么要跨考金融?为什么要选择北大?”
    接着进入专业问题,越来越难,越来越尖锐。而在金融热点上,问到了去年刚上港股的某公司——正是那次田芮笑陪同庄久霖一行到深圳出差要做的那家。
    田芮笑简历上的风投实习与编程技能成功引起老师们的注意,大部分时间都在此盘问。未来所有的成功,都要感谢自己的选择与坚持。田芮笑此刻拜谢去年决定找实习的自己,扛住毕业的压力,坚持了三个月披星戴月的日子。
    二十分钟后,她向诸位老师鞠躬致谢,转身离开教室。
    这一刻,输赢好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她已用尽全力,无怨无悔。
    拿回手机之后,田芮笑一路往外走,关掉了飞行模式。
    微信堆了许许多多标着数字的小红点,却没一个来自庄久霖。收录订阅号消息的集合明明没有其他数字那么抢眼,却在这一刻令她愕然失色,满脸苍白。
    田芮笑停住脚步,盯着手机一动不动,豆大的眼泪砸到手上,竟还感觉到了温热。
    一阵冷风吹来,扰动了光秃秃的梧桐,他们已捱过整个隆冬,没什么可让风刮落的了。
    最新的一条订阅消息来自一家财经媒体,黑白人相作头条底图,那人眼神锐利,即便毫无色彩,也不减半分枭雄风姿。
    ——《讣告:浦越董事长庄徐行昨日因病逝世,享年六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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