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今天有客人上家里，别让外人见到些不该见的东西。”外屋有人叮嘱道。
声音不算大，但云茂听清了。
他往没关严的门缝处看了一眼,抿紧了唇,低头把膝上的图画书往后翻了一页。
外头的说话声渐远，终于听不见了。
他不由松了口气,视线定格在纸页间，注意力却不怎么能集中。
走廊外静了须臾，有脚步声。来人步子欢快，一路蹦跳着，在门前停下。虚掩的门被推开,一张稚嫩白净的小脸从门边露了出来。
“哥，院里的花开了，我带你出去看看花好不好？”云深兴奋道。
话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
“不了。”云茂头都没抬地说。
云深看着哥哥的方向在门边踌躇了片刻，进屋。他没打算放弃，走去哥哥身边,继续游说：“院里的花开得可好了，特别香。哥,你真不打算去看看吗？”
云茂摇头,冷淡道：“出去。”
“哥……”云深还想再说点什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云茂抬手，将袖口从他指间抽出，重复着道了声：“出去。”
云深顿时泄了气,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转身往外走。
“等等。”云茂叫住了他。
云深站在敞开的门前回头看他，眼中重现了期待的光色。
“哥,你是改主意了吗？”云深问。
云茂盯着他看了两秒，撇开视线。
“门关上。”
家里有客人到访，云茂跟往前一样，被管家推着送去了别院。
就如云深说的，院里的花开了。满院鲜活的色彩，很漂亮。
他想多留一会儿，搭在膝上的手垂下，抓住了座下的轮子。
管家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担心伤到他，急忙止步。看着他紧紧抓住轮子的那只小手，心下不忍。犹豫片刻，还是弯下了腰。
“大少爷，这里风大，还是进屋歇着吧？”管家说。
是担心他被外人看到的意思。
云茂听得明白。
攥紧轮子的手指蜷起，慢慢放回了膝上。无声收回视线，看着掌心里摩出的茧子，不再有动静。
管家叹了口气，动作很轻地替他把腿上下滑的毯子盖好，继续往前推行。
“哥！”脆脆的一声童音。
云深一溜小跑走到他身边，背到身后的手前伸，掌心里捧着一个色块整齐的魔方：“这个给你，我好不容易才拼好的。”
云家这个与他有半分血缘的孩子总是想方设法地在讨好他，可他不怎么敢回应。担心那孩子对自己的好只是出于愧疚，他不敢受。
不抱期待，便不会失望。
云茂推走了那个送到他面前的魔方，说：“不要。”
玻璃门关上，又只剩了他一个。
被他拒绝的魔方还是留下了。
云深到底还是个孩子，听他说不要，立马委屈上了。气呼呼地丢了那个魔方，抹着眼泪跑走了。
走了也好。
云茂没挽留，只是一直看着那个无辜受累的魔方。
管家盯着他看了会儿，捡起被丢进草丛的魔方，擦干净。拉过他的手，把魔方放在了他的掌心里。
“大少爷，二少爷其实真的很喜欢你。旁人问起二少爷在家里最喜欢谁，他总一口一个‘哥哥’这么答。后来被夫人知道了，打了他的手心。他被打哭了，还是倔着不改口，说就是最喜欢哥哥。”管家说。
喜欢哥哥吗？
云茂蜷起手指，握住了那个魔方。
始终低着眼不说话，像个天生沉默的哑巴。
外头有树枝被踩断的响声，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步子频率很快，不似大人那般稳重，像是跳着跑来的。
别院是用来藏他的地方，除了管家和三五个负责照顾他的帮佣，几乎不会有外人会出现在这里。
云茂确定自己没有按下提示铃，从脚步声判断，猜测是云深又偷跑着出来寻他了。
匆忙把魔方藏进了盖在膝上的毯子里，用袖子遮住。
那阵脚步声停在了厚重的玻璃门外。
云茂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紧贴着玻璃被挤压到变形的滑稽面孔。
是个小女孩，看着约莫八九岁，应是比他小一些。
第一次见。
见他看了过来，那个陌生小女孩冲他眨眨眼，贴着玻璃的脸移开了。揉了揉磕疼的鼻尖，咧嘴冲他笑。
大眼长发，打扮得很精致，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一个匆匆的过客而已，云茂并没在意她的突然出现。收回视线，从书架上随意抽了本书出来，低头翻阅。
玻璃门被拉开了，外头的小女孩扒着门边礼貌询问：“你好，我可以进来吗？”
云茂没接话。
觉得手中的书读着乏味，把书放回了书架，换了一本。
他不说话，小女孩就当他是默认允许她进门了。
“那我进来了哦。”小女孩试探着往门内迈了一步。
他没什么反应，她的胆子大了些，又往里迈了几步。
她的手里抓着一束花，距离渐近，能嗅到一股好闻的花香味。
小女孩站到了他身边，低头看他手里捧着的书，问：“哥哥，你在看什么呀？”
云茂很抵触陌生人的靠近，握住轮椅的手柄，挪动轮椅往后退开了些，与来人拉开距离。
小女孩看不懂他刻意想疏离的意思，注意力集中在了他坐着的轮椅上。许是没见过这个东西，瞪圆了眼“哇”了一声，惊讶道：“你这个椅子自己会动耶，好神奇！是施了魔法吗？”
云茂不想理她，依然以沉默应对。
小女孩一点都不着急走，低头看他坐着的轮椅，围着他转圈圈。
“哥哥，你是谁呀？”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是云家的哥哥吗？”
“为什么我没见过你呀？”
“我叫童丹，你以后可以叫我丹丹。”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为什么不说话？”
“是不会说话吗？”
……
那个名童丹的小女孩像只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小麻雀，一股脑抛出好多问题。
云茂不说话，她也不觉得泄气。研究完轮椅，开始研究他。捧着脸蹲在他面前，托腮细看他。
“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是不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所以他们要把你藏起来，不给人看呀？”童丹问。
藏起来？
为什么会这么问？她是看出什么端倪了吗？
云茂低垂的眼睫一颤，半晌，抬起眼看她。
见他终于看向了自己，童丹笑得更开心了。捧起手中的花，递给他，说：“哥哥，这个给你，礼物。”
他不动，只是看着她。
童丹站了起来，走过去，把花塞到了他的手里。
他想躲开她的触碰，可惜还是慢了一步。指尖相触，他极抗拒地甩手丢开了那束花，怒道：“别碰我！”
那束刚摘的花还带着新鲜晨露，摔飞出去，花瓣间的露水掉在了他的手背上，冰凉。
她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怔住了，眨巴着大眼睛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可能是被他吓到了？
肯定是被他吓到了。
接下来，她应该会哭着逃开吧？
离他这个怪物远远的。
谁要管她会不会吓哭？
他不在乎。
云茂的视线在落地的那束花上短暂停留了数秒，低下眼睫继续看书。不想因任何外因分了心思，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
“原来你会说话呀。”童丹说。
对方话音愉悦，完全不是快吓哭的样子。
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云茂翻书的动作顿住，抬起眼，看着她。
“我叫童丹，你以后可以叫我丹丹。”她笑眼弯弯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童丹？
有点吵，但，不算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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