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金屋藏鲛

撒谎

    从小城到宣州路程遥远,即便是乘坐能日行万里的灵兽,也要半天。
    而这种稀有的灵兽,想也不是赵闻筝这种只能进归一宗外门的弟子能拥有的。
    再怎么受宠,也不能坏了规矩。
    以他们最快的速度,要花差不多一天一夜。
    也就是说,他们今天还要在路上歇一晚。
    回别院之后,赵闻筝让人去了游家一趟,而后便出发了。
    他带的人不多,考虑到游昭身体不便,而他自己又不是什么专业人士,便带上了一个粗通医理的小厮,除此之外,就是那个马夫。一行四人,轻装上阵。
    那马夫是个老手,赶车很稳当。赵闻筝和游昭坐在车厢里,和他低声说着话。
    过了片刻,赵闻筝问他:“觉得闷吗?”
    游昭习惯性地摇摇头:“不闷……”
    他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又改口道:“有点。”
    赵闻筝笑了起来:“那到底是有点还是不闷啊,给个准话,嗯?”
    游昭赧然地低头笑了笑:“有点闷的。”
    赵闻筝掀开了自己一侧的车帘子,略显冷冽的清风灌了进来,一扫车内的闷气儿,他道:
    “你身体不好,你那边的帘子就别掀了,免得把你吹着凉。”
    游昭乖乖点头,说好。
    赵闻筝看着他,道:“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说。”
    游昭也用那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回望着他:“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只要我能做到。”赵闻筝说罢,又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当然了,让我去死大概不行。”
    游昭配合地弯了弯嘴角,语气飘忽:“我不会的。”
    赵闻筝心想,最好是。
    可惜,就算是游昭自己,也不能保证,不会在得知真相后找他算账。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话,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赵闻筝把那个小厮叫进来给游昭按腿。
    一路走走停停,到宣州赵家的时候,已是次日傍晚。
    也是赵闻筝穿过来的第四天。
    进入宣州街区时,赵闻筝忽然说:
    “游昭。”他微微倾过身,在游昭耳边压低了声音,“待会儿我要演一个戏,你到时候配合我一下,好吗?”
    “什么戏?”
    赵闻筝便把自己的计划跟他说了一遍。
    游昭眉梢微动,微笑着答应了下来。
    他们在庭院里下车,赵闻筝把游昭抱下来,让小厮带路去见原主的父母,自己则推着轮椅跟在后面。
    赵父赵母才吃完饭,这会儿正在后花园里对弈。赵闻筝原本担心自己会认不出人,到了地方一看才知是自己多虑。
    他来的第一天就已发现,原主这相貌和他有八分相像,而赵父赵母,跟他自己的父母,居然也颇相似,猛一看过去,就像,就像他已失去的双亲,在这里复活了一样。
    赵闻筝心绪浮动,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来缓解眼睛骤然的酸涩,面带笑容地走过去,唤道:
    “爹,娘。”
    那二人分明早已看到了他,却无一人施舍他半分余光,仍旁若无人地下着棋。
    赵闻筝有点焦灼,张了张嘴,却又想到了某种可能,强自按捺下来,在一旁静立等待。
    只是脱了外袍,盖在游昭身上,免得他受寒着凉,歉意地拍了拍他的肩。
    游昭回以一个宽和的浅笑。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外边天早就黑了,但作为赵家家主和主母,他俩想在花园里下个棋,自然有丫鬟挑了灯过来。赵闻筝有心献殷勤,把那灯接了过来,老老实实地充当人形灯柱。
    赵父赵母就当没看见。
    这时,赵母又对另一边的丫鬟道:“水。”
    这是口渴了。
    赵闻筝忙提着灯过去:“我来吧。”
    一杯水送到了赵母的手边,她像是终于发现了赵闻筝这么个大活人,讶异道:
    “哟,你怎么在这儿?”
    赵父不紧不慢地开腔:“这么久没回来,没死外头?”
    ……居然连看他不顺眼时的男女混合双打都一模一样。
    赵闻筝赔笑:“爹,娘,我错了,我这不是回来给您二位赔罪了么?”赵母冷笑一声:“一声不吭就消失三四个月,中秋时连个声儿都听不着,现在两手空空地跑回来,赔罪?我看你是回来要钱的吧!”
    赵闻筝赶紧道:“没有的事!我给您们都带了礼物的!”
    赵父不屑:“赵家要什么没有,稀罕你那点东西?”
    赵闻筝:“……”
    赵闻筝给他俩挤兑得额头都要出汗了。
    赵母:“看,没话说了吧?”
    赵闻筝把求助的眼光投向赵父,赵父却耷拉着眼皮说:“看我做什么?”
    赵闻筝顶着一额头虚汗,十分无助地左右顾盼片刻,忽然一拍脑门,道:“别的礼物您二位可能不稀罕,但儿媳妇,您俩总算是要的吧?”
    此言一出,游昭猛地抬起头来。
    “……”
    赵母终于收了故意装出来的冷脸:“你什么意思?”
    赵父率先站起来:“走吧,进去说。”
    赵闻筝如蒙大赦,回头见游昭神色有异,忙压着嗓音道:“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一行四人进了书房,把门关上。赵父赵母坐在书桌那头,摆出三堂会审的架势来:“说罢。”
    赵闻筝是不敢坐的,垂手站在一边,老实巴交地说:
    “爹,娘,我其实不是故意不回来的。”
    赵父一抬手:“别,这就虚伪了,你以前又不是没有故意过,我和你娘还不知道你的德性?”
    “……哦。”赵闻筝噎了一下,摸摸鼻子,“实不相瞒,我现在对于从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赵父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一个月之前,我去西翡山采一株烟云芝,途中碰上了小昭,便一起同行。可在我采那烟云芝的时候,一条蛇窜了出来。我打不过它,小昭为了保护我,和那蛇两败俱伤,腿被咬了。我为他把毒血吸出来,不知怎么就晕了过去。等我醒过来,找到小昭时,他就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而我也不知道怎么,渐渐地记不起从前的事了。”
    赵母眉头皱了起来:“你说的可是那青冥蛇?”
    青冥蛇是这本书里虚构的一种毒蛇。毒性不仅剧烈,还特别邪性。修为不高的人被它咬上一口,假如不立刻把毒血弄出来,几乎都必死无疑——当然,主角除外。
    而若有人为不幸被咬的人吸出毒血,毒素则会损害到那人的神魂,别说失忆,痴呆都是有可能的。
    就是这么一个邪乎的东西。
    在小说前期,这种蛇几乎是所有低阶修士的克星。
    赵闻筝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青冥蛇是什么?”
    赵母没好气地说:“平日里让你多看书你不听,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没事跑去西翡山做什么?烟云芝家里是没有吗?”
    那当然是为了把青冥蛇引去咬游昭。
    赵闻筝闭嘴挨训,等赵母说完了,才又道:“爹,娘,小昭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的,俗话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赵父:“哦,所以你就以身相许了?”
    赵闻筝厚着脸皮说:“我这辈子已经非小昭不可了,爹您能不能救救他?”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不论信或不信,都只能先按下不提。且不说认不认这个儿媳妇,总不能放着儿子的救命恩人不管。
    赵父暂停了审讯,命人把族中的一个医修找过来,请他为游昭看诊,发现情况属实,便又立刻开药,当晚就让游昭喝了一服。
    至于赵闻筝,赵家并没有擅长医治神魂之伤的医修,只好让他也喝了一服药,也就罢了。
    之后赵父赵母又问了几句,赵闻筝和游昭配合着答过去,没露出马脚,便被放走歇息去了。
    “但有一点。”赵父提醒道,“韩药师开的药,只能暂且压制毒性,若要彻底医治,需要别的灵药,而那灵药稀少,赵家没有储存,所以,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下去吧。”赵父摆摆手,“若是看到合用的药,会为你买回来的。”
    赵闻筝推着游昭回了房,关上门,如释重负道:“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游昭柔声道:“多谢你。”
    “都说了这是我应该做的。”赵闻筝笑道,“我应该多谢你陪我撒谎才是。”
    说到撒谎,他顿了顿,收敛了眼底笑意,解释道:“我方才,不是故意毁约的。”
    他们在马车上,原本约定的是,赵闻筝把游昭说成是救他一命的朋友。
    虽然曾经开玩笑地说过要带游昭见父母的话,也确实见过了游昭的父母,但赵闻筝从游家出来后,便愈发觉得,他和游昭不可能。
    他说:“只是,我突然想到,那么说的话,我父母可能会更重视你一点。”
    儿子的朋友,和儿子的伴侣,不管怎么样,份量都是不同的。
    “是吗?”游昭唇角微翘,声音清澈柔软,说的却是另一件事,“可我怎么觉得,你是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呢?”
    赵闻筝悚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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