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失常

第20章 不是我

    张来一路惊惶地奔走,很快来到了剧团。
    这时候,早过了上班的时间。
    路过收发室,他看见老赵头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不见那个恐怖的痴呆。
    他快步走进了楼里。
    竟然没有人来上班,空落落的办公室里只有张来一个人。他现在害怕没有声音,越静他越怕。
    用功亏一篑
    好运到……
    他真怕痴呆突然出现在门口,脱口说出那两个字来。谁都挡不住一个人说话。只差两个字。
    他一说出来,张来就完了。
    用功亏一篑
    好运到……
    突然,他看见了一张死气沉沉的脸,这张脸轻轻一闪,就出现在了门口。正是那个痴呆。
    张来傻了。
    他知道自己跑不出去,他知道对方比猫还迅猛。他只有呆呆望着他,坐以待毙。
    这个手机里的人,这个祸害同类的人,这个貌似痴呆的人——他要说出那两个字了!
    办公室里如此安静,张来甚至都能听见他喘气的声音,根本不可能躲过他的声音。
    他多想立即变成一个聋子啊,他不想疯!
    可是,他不是聋子,他的耳朵很灵敏,可以捕捉到各种细微的声音。
    现在,他已经站在了一个悬崖上,前面就是无底的深渊,而那个痴呆就站在他背后。他随时都可能伸出手,把他推下去。
    他只要掉下去,就去和南甸子的那个精神病做伴了,举着树枝,日日夜夜坐在臭水泡前,饿了就吃腐烂的死老鼠,困了就睡在荒草间……
    他的指甲将变得出奇的长。
    他在寒冷的大街上四处游荡,晚上,像野狗一样,躲在垃圾筒后面,窥视每一个急匆匆走过的夜行人。
    也许,他还会看见隽小,她正跟一个陌生的男人手挽手走在一起。她看见了他,慢慢停下来,眼睛湿了。那个陌生的男人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拉了拉隽小,她就一步三回头地跟那个人走了……
    ——痴呆终于说话了。
    “张来,隽小是我妹妹。”
    张来愣了一下。他没有说口诀!
    “你……妹妹?”
    “对,小时候,我妈妈跟我爸爸离了婚,她跟我妈妈走了。”
    “你怎么知道?”
    痴呆笑了笑,张来发现,他笑起来还挺帅气。他接着说:“有的人看起来呆傻,其实是最聪明的人。有的人看起来正常,其实是疯子。这句话不高深,事实就是如此。”
    “那你说,谁看起来正常,其实是疯子?”
    “隽小。”
    张来悚然一惊。
    这怎么可能!她的肌肤那么白嫩,她的脸蛋那么漂亮!
    张来警惕地盯着他。
    “南甸子的那个马明波、乌堂、屠中山……都是她害疯的。还有雷鸣,他察觉到了不对头,逃掉了。本来,我不想吐露这个秘密,因为这样就暴露了我的秘密。但是,我实在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人被她害疯。”
    停了停他又说:“她害人的第一步就是通过手机告诉你——你快疯了。她的声音通过录音机快放,你听不清男女。”
    张来的脑子乱极了。
    这个世界失常了!
    他谁都不相信了!
    痴呆似乎察觉了他的不信任,他突然恢复了痴呆的表情,歹毒地盯着张来,一字一顿地说:“你不相信我,下一个被她害疯的人就是你!”
    “可是,那口诀的传播者是你。”
    “谁对你说的?”
    “隽小。”
    “她怎么说的?”
    张来把昨晚隽小对他讲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
    痴呆说:“我告诉你,这正是她害人的主要方法之一。”
    张来有点疑惑了。
    “你别忘了,她是我亲妹妹,我为什么要骗你?”
    这句话让张来有点相信他了。
    “是的,这个口诀确实能把人害疯。”他十分肯定地说。
    “你,你千万别把那最后两个字说出来,我求你了……”张来的全身都要瘫软了。
    “你错了。假如她说出了那十句口诀,一个字都不缺,你听了并不会疯。但是,正因为这个口诀缺两个字,它才具有了把人害疯的魔力。”
    这句话像电流一样使张来猛然一抖。
    “这两个字就像是一个黑洞,你害怕它,你越想越害怕,越害怕你越忘不掉,不出一百天,你必疯无疑。这就是玄机。”
    “我已经要疯了,你快点告诉我,那最后两个字是什么?”
    他叹口气:“我也不知道。实际上,哪两个字放在这个口诀的最后都可以。可怕就在这里——任何两个字都不是,任何两个字都是。”
    张来在悬崖的半山腰飘摆。他处于失重状态。
    “可是,她为什么偏偏害男人?”
    “因为她恨男人。”
    “她为什么恨男人?”
    “这个说起来话长……”
    接着,痴呆就对张来讲起了他家族里的事情:
    这个痴呆叫赵红军。
    隽小的本名叫赵红英。
    当年,老赵头被火烧了,几乎成了残废。
    他老婆把他扔在床上,带着襁褓中的赵红英跑了,只留下了痴呆孩子赵红军,站在床前哭。那一年,赵红军九岁。
    那时候,老赵头的老婆还年轻貌美,她一肚子的花还没有开。她去寻找她自己的美好生活了。
    老赵头终于活过来了,而且把痴呆孩子养大。
    他恨那个没有良心的女人,一直恨了几十年,已经恨到了骨髓里,海枯石烂都化解不了了。
    在赵红英上小学那一年,她母亲得病了,需要钱做手术,如果不做手术,她母亲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女人并没有回关里,而是嫁给了向阳乡一个唱二人转的男人,那个男人华而不实,穷得叮当响,一家三口连糊口都保证不了。
    这个女人求借无门,终于尝到了重病缠身无人问津的苦头,最后就托人找老赵头来,想借一点钱救命。老赵头的工资尽管很低,但是毕竟有些积蓄。
    她躺在医院门口的担架上,等着老赵头的钱救命。她身旁站着那个唱二人转的男人,还有不懂事的赵红英。
    老赵头没有动一丝怜悯之心,直到这个跟他生下两个孩子的女人睁着双眼离开人世。
    赵红英在幼小的心灵里深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她恨不能杀了这个残酷的男人。
    她对老赵头的仇恨,也换来了老赵头对她的恼怒。说起来,赵红英生下来之后,老赵头只见过她几面。
    就这样,冤仇就结下了,互相都不认亲,如同陌生人。
    亲亲一家人竟然如此深仇大恨!
    丈夫刚刚从火海里逃生出来,老婆怎么能狠下心把他丢下,一辈子不回头?
    老婆躺在医院的门口,眼睁睁地等着丈夫救命来,丈夫怎么能袖手旁观,看着她死去?
    亲生父女近在咫尺,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怎么能形同陌路人?
    同胞兄妹,怎么能自相残杀?
    张来问:“你父亲知不知道你不是痴呆?”
    痴呆愣了愣:“谁说我不是痴呆?我天生就是痴呆啊。”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张来突然很想叫他回来。
    他似乎还有很多事情不明白。另外,这个痴呆一走,他好像就陷入了更深邃的恐惧中——他在张来心中,竟然成了一个靠山。
    痴呆自己停下了。
    他慢慢转过身来,说:“隽小就是让你自己和自己斗。如果以后你疯了,凶手不是别人,就是你自己。你多保重吧。如果你能忘掉这个口诀,那你就得救了。如果你忘不掉这个口诀,那你就疯了。我救不了你,任何人都救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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