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失常

第30章 坟地

    “我们回去吧。”李串说。
    “回去睡觉?”我把头转向她。
    “不,我是说回通海!”
    “已经出来了,回去干什么?我们继续朝前走!”我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说得如此坚定。
    车刚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姜梦颖,最后说:“那就……走吧。”
    我们穿过那片坟地,继续前行。
    其实我也愿意回去,可是姜梦颖在坟地里的诡异表现,给我的心里留下了一个阴暗的疙瘩,我必须找机会把它解开,要不然,回去之后它一定会越来越大。
    另外,我非常不愿意姜梦颖是这样一个神神道道的女孩。她的柔弱和忧郁如果都源于她的神经质,我将很失望。我希望她的悲伤是诗意的。我要继续和她相处,期待改变我对她的印象……
    车刚和李串还是走在前面,他们一直在低声说着什么,显然是不想让我们听到。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终于手拉手了。
    姜梦颖的话还是很少。我几次想追问刚才是怎么回事,她都把话题引开了。
    四个人在山野里转了一阵子,没看到什么奇妙的风景,就回了。
    这时候已是午后,太阳柔柔软软,晒在身上很舒服。
    我们绕过了那片坟地,来到河边,顺河岸走了半个钟头才来到吊桥前。
    姜梦颖还是不敢过桥,和来时一样,我和车刚把她拽了过去。
    到了对岸,她的脸色又变得煞白,双腿抖个不停。李串站在那里冷冷地望着她。
    晚饭很丰盛,彭老太炖了一只母鸡,这让我们很过意不去。这时候的母鸡正在下蛋。
    那条黑狗是山里的狗,没什么见识,见我们就扑上来咬。彭老太把它赶出去,把大门关上了。
    我们让彭老太跟我们一起吃,她说:“我老了,啃不动鸡。”
    就这样,我们吃,她坐在一旁看着。偏西的太阳照在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出几分慈祥,并没有姜梦颖感觉到的那种凶恶。
    吃着吃着,车刚大声问:“大娘,你家孩子都在这个村吗?”
    彭老太很费力地听清了,她说:“我没有孩子!原来,有个女儿,死了,死23年了。”
    车刚又问:“她怎么死的?”
    彭老太似乎不愿意提起那段往事,停了一会儿才说:“跳河。”
    车刚指了指院门外的那条河,问:“……就是那条河?”
    “呃,是的。”
    “为什么?她为什么死?”
    “她找了一个对象,是供销社的店员,家里穷得叮当响,我不同意,她就死了。不争气啊。”
    我、车刚还有李串都停止了咀嚼。
    我忽然问:“她是不是埋在前边那个山坡上?”
    “就是。”
    “是不是没有墓碑的那个坟?”
    彭老太似乎没听清,但是我却觉得这次她是伪装的。我又大声重复了一遍。她犹豫了一下,才说:“对。”
    “为什么不立个墓碑?”
    老太太叹口气,说:“她走不久,她那个对象也自杀了,他留下遗嘱,要他家里人把他的尸骨跟我女儿埋在一起。他们不是夫妻,埋在一起算什么?为了不让他家人找到我女儿的坟,我找人把墓碑拔掉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姜梦颖,她一直低着头,垂着眼帘吃鸡。她手里的鸡脖子似乎没有煮烂,还有一丝丝的血。那吃相看上去有几分凶残。
    她啃完了那截鸡脖子,用纸巾擦了擦手,说:“我吃完了,先进屋了。”说完,她就起身走了。
    彭老太也站起来,进屋去泡茶了。
    李串低声说:“车刚,你和她认识多长时间了?”
    “谁?”
    李串朝屋里指了指。
    “半年了。”
    “你们到底是不是老乡?”
    “是啊!”
    “你们两家离多远?”
    “我家在县城,她家在农村。我听都没听过她家那个村名。”接着,车刚问李串,“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感觉她……鬼里鬼气的。”
    “你不要疑神疑鬼。”说着,车刚瞪了她一眼,那语气就像是她的男人一样,可见今天他俩的关系又拉近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李串突然问车刚:“她今年多大?”
    “比我小一岁。”
    “23?”
    “23.”
    “昨天,她一走进这个院子,就变得不对头。而且,她那么害怕那条河……”李串嘟囔道。
    “你的意思是……”车刚瞪大了眼睛。
    “你想想,她对那片坟地太熟悉了,那些死尸好像都是她的邻居……”
    李串的话让我打了个冷战。
    李串说:“你再想想,到百望山森林公园是她提议的,后来又鼓动咱们来了这个村子,我们是被她一步步牵来的!”
    车刚说:“不许胡说啊。”
    “反正,今晚上我不敢跟她睡一起了……”李串说。
    车刚趁机说:“那你跟我睡。余晓冬,你跟姜梦颖睡。”
    “滚。”李串说,但是她并不恼怒。
    我说:“这都是我们的猜疑,也许根本就没什么,姜梦颖不过有某种超人的第六感而已。”
    我依然没有对他们说出那泥鞋印的事。说实话,现在我也有些怀疑了,也许那脚印就是姜梦颖的,而她根本不是梦游,而是半夜回到了那座空坟里……
    天色渐渐暗下来。
    几只母鸡围上来,想觅点吃的。有的在啄落在地上的米粒,有的在啄一根鸡骨头。它们不知道,那就是它们的同伴。
    彭老太给我们也端上了茶。
    我站起身,走进了屋子。
    屋里暗暗的,姜梦颖却在对着镜子梳头。
    那是一面老式的镜子,长方形,挂在墙上,上面有双喜字,红红的。镜子里的她模模糊糊地看着我。
    “怎么不开灯?”我问。
    “有蚊子。”她淡淡地说。
    我走近了电视,想打开。
    她回过头,说:“别看。”
    我愣了愣。昨晚她就不让打开电视机。
    “怎么了?”我笑着问。
    “我头疼。”
    “哦,那就算了。”不过,我心里的阴影越来越浓了。
    “你好像很不开心。”我说。
    “没有。”
    “出来玩,大家都应该高高兴兴的……”
    “你们开心就行了。我这个人的性格就是这个样子,车刚知道。”
    我和她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天渐渐黑透了。她在我眼中,只是一个古怪的影子,她一直在慢慢地梳头,那动作令人发冷。
    我忽然发现,尽管姜梦颖的表现有些异常,可是并没有减少她对我的吸引,相反,我似乎更迷恋她了,我明显感觉到了一种鬼魅的诱惑。我仿佛走进了《聊斋志异》,期待另一个维度的艳遇发生……
    终于,车刚和李串进屋了。
    我说:“睡吧,明天咱们到河边钓鱼。”
    李串坐在了炕沿上,没有说话。显然,她和姜梦颖睡在一起有些顾虑。
    车刚说:“我先躺下了。”
    他的口气竟然有些兴奋,好像小偷惟恐天下不乱——李串越害怕就会离他越近。接着,他三下两下就脱了衣服,躺下了。他依然躺在原来的位置上,把靠墙的位置留给了我。
    我也躺下了。我推了推人高马大的车刚,说:“你往那边点。”
    他很乐意地挪了挪,给我留下了很大的空间。
    姜梦颖放下梳子,也爬上炕,靠着墙轻轻脱了衣服,躺下来。她低低地说:“来,李串,你也躺下吧。”
    李串依然坐着,没有接话。
    过了一会儿,李串突然冒出一句:“我不想在这儿待下去啦!”
    车刚说:“咱们来的那天,你不是说想留在这里,再也不走了吗?”
    “明天我就回通海!”李串愤愤地说,不知道她是在对谁发狠。
    车刚说:“现在,我倒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再也不走喽!”
    不知为什么,听了他这句话,我的身上冷了一下。
    终于,李串摸黑脱了衣服,上炕躺下来。我伸头看了看,她躺的位置离车刚近了许多。
    那条大黑狗在院子里低低地呜咽了几声,似乎在告诉主人它回来了。不知是左邻还是右舍,在呼唤贪玩的孩子回家睡觉。
    山村没什么娱乐,睡得早,很快就安静下来。
    车刚说:“天刚黑,咱们讲鬼故事吧。”
    李串厉声说:“住口!”
    车刚就住口了,静默中有些尴尬。靠另一面墙的姜梦颖突然在黑暗中笑起来。
    在这样的黑夜里,她的笑声十分人。
    大家都没有吭声,等待着姜梦颖说话。可是,她笑过之后并没有说什么。
    这时候,我越来越觉得我们四个人来到这个地方,是一种命中注定的事。这个村子似乎跟我们每个人的命运都有一种神秘的联系……
    我发誓今夜不睡觉。
    我一定要看看,半夜的时候到底是谁悄悄地溜了出去!如果没有人出去,那么昨夜那个人就是我,我梦游。我离开这个屋子,不知道到哪里转了一大圈又回来,在黑暗中把鞋子擦得一干二净……
    我越想越害怕。
    这一夜,又是车刚先睡着的。他的鼾声就像具有魔力的催眠曲,终于,又有两个香甜的鼻息声响起来。
    我屏住呼吸仔细聆听,认真分辨哪一个人发出的声音是伪装的。
    似乎都是真的。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渐渐粘在了一起……
    突然,有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口,是那个耳聋的老太太!她直挺挺地走到炕前,停在了我的头顶,俯下身盯住我的脸,我立即闭上了眼,心要跳出了嗓子眼儿。
    过了好半天,我慢慢睁开眼,看到她又站在了车刚的脑袋上,俯着身子死死盯住他的脸,似乎想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
    接下来,她又盯住李串的脸,一动不动地观察了好长时间。
    最后,她停在了姜梦颖的脑袋上,伸出苍白的手,轻轻抚摩她的额头,喃喃地说话了:“我的宝贝女儿啊,跟妈到东屋去玩扑克牌,好不好?”
    姜梦颖就像木偶一样,直直地坐起来,下了地,无声地跟她走了……
    ……我猛地醒过来。
    似乎是个梦,又不像个梦。
    我的眼睛刚刚睁开就直了——姜梦颖真的像木偶一样下了地,正木木地朝外走。
    是她梦游!
    我用力推了推车刚,车刚翻了个身,长长的胳膊砸下去,差点砸在李串的脸上。
    我怕姜梦颖没了踪影,急忙披衣下了地,跟了出去。
    她顺走廊走到门口,轻轻打开门闩,走出去,又轻轻地关上。
    我追到门前,透过门上的蛋圆形玻璃望出去,只见她轻飘飘地走向了院门。奇怪的是,那条凶悍的大黑狗见了她竟然一声都不叫,只是跑上去围着她转了转,嗅了嗅,又回到狗窝了,好像她只是一抹影子。
    终于,她轻轻打开院门,朝外面走去。
    我无声地打开房门,刚要迈脚,那条大黑狗就大叫一声,猛扑过来。我吓得一缩身,把房门关上了。
    狗扑到房门上,一边叫一边用爪子挠门板。
    我透过玻璃紧紧盯着姜梦颖的背影。
    她听见了狗叫,一下就停在院门外,一动不动了。过了一会儿,她慢慢转过身来,目光蓦地朝我这里射过来。在黑暗中,她的眼睛里幽幽地闪着绿光。
    我立即蹲下身,从门板的裂缝监视她。
    她一步步走回来。
    那条黑狗抓挠了一阵门板,最后回了它的窝。它从姜梦颖的身边走过,似乎视而不见。
    我不敢再躲在门后了,急忙回到西屋,爬上炕,装睡。
    过了一会儿,姜梦颖进来了。她站在地上,静静地望着炕上几个人的脑袋,过了一会儿,她静静地爬上炕,躺在了原来的位置上,再无声息了。
    车刚的鼾声依然那么响。
    我一直在捕捉着姜梦颖的鼻息,心一直在“怦怦怦”地狂跳,直到窗外现出一丝曙光,才“忽悠”一下栽进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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