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盛世长明

80、山河图

    陈见萱话到嘴边,又生生吞了回去。
    “长孙曜若真要杀我,我走到哪儿都没用,他若要伤我、杀我,我会还手。”长孙明有些事不关己的模样,便是要死,她也要反抗,绝不任他鱼肉。
    她其实从没真的怕过长孙曜。
    若只她独身一人,更无人能令她害怕。
    陈见萱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是啊,长孙曜若铁了心要长孙明,长孙明又能逃到哪里去。
    哪里能逃得了。
    是她想得太简单。
    长孙明发现陈见萱的害怕:“陈姑娘?你?”
    陈见萱撇过脸,低下头。
    她张张唇,想劝长孙明倒不如放手一搏争一把,又说不出口,那是更危险难走的路,长孙明自己心中若无那个想法,她又怎能劝长孙明去拼命,谁又能同长孙曜争,长孙明没有那个根基,没有那个实力。
    她也不觉长孙明有过那样的野心。
    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也不能让唐国公府置入险地。
    唐国公府以下她能帮长孙明,唐国公府以上,与长孙曜有关的一切,都是不是唐国公府能插手的。
    她压着声,艰难道:“臣女无事。臣女只是希望燕王殿下平日多加小心,千万小心太子,太子、太子他……”
    陈见萱不能说出那句话。
    长孙明顿了顿,没想陈见萱是说这个,虽意外,但并没多说,只道谢:“我会注意,多谢你提醒。”
    陈见萱紧抿着唇,看着长孙明欲言又止,终归是没再说什么。
    长孙明也有事同陈见萱说,但看陈见萱的模样,倒没急着说,直到陈见萱稍稍缓了些,她才开口。
    “我知道诸喜寺那日,你是迫无无奈才那般说的。”
    陈见萱怔住,片刻后,又听长孙明说道:“我确定长孙曜是要杀你,就算他现在放过了你,总有一日,他还是会那样做的,你不能嫁给他,你要是嫁入东宫,恐怕不安全。”
    陈见萱的婚事并不自由,世家有世家的无奈,唐国公府并没有对姬神月和长孙曜说不的权利。她假装轻松地道:“燕王殿下不必担心此事,那日确实只是误会,臣女不会有事。”
    长孙明皱起眉,无奈:“到底是不是误会,你与我都清楚得很,我知道个中厉害,并不如你现在说的轻松,我不知道长孙曜为什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但他做事都随心惯了,并不受约束,皇后管不了他,陛下也管不了他,这点你应当也知道。”
    她知道姬神月霸道得很,于姬神月而言,谁都能有错,只长孙曜不会做错。
    长孙无境虽也霸道得很,但长孙无境也管不得长孙曜多少,她想起当初长孙无境要她住东宫,长孙曜说不允就是不允,就是长孙无境压着他,长孙曜还是敢同长孙无境说不,还能甩长孙无境的脸子,长孙无境也不能强逼着长孙曜。
    这三人的性子太像了,霸道冷漠,从不用同人讲道理,三人若争执起来,恐怕只长孙无境能忍让些许,但长孙无境的忍让却并不是真的忍让,长孙无境的忍只是一时的。
    而长孙曜自小便在权利的顶端,从不知忍一字,从无人违逆他。
    长孙无境与姬神月并无夫妻情分,而长孙无境同长孙曜……
    她不去想,默了良久后,又看向陈见萱,问:“你真的愿意嫁给长孙曜?你真的喜欢他?”
    陈见萱垂下眼,偏了视线去:“燕王殿下……”
    她停了好一会儿。
    “燕王殿下知道臣女为何要托你为臣女送那一盆素冠荷鼎给太子吗?”
    长孙明其实已经大抵猜到了,轻轻嗯了一声。
    “没事。”
    陈见萱却似没听得长孙明这无事二字,哑着嗓子:“因为臣女知道太子不同旁人,只用寻常法子去讨好太子不会有用,不若另辟蹊径,反其道而行之,臣女、臣女曾为太子妃之位,利用过燕王殿下。”
    她同王扶芷和韩清沅于长孙曜来说,都是一样的人,只有家族出身没有名姓和样貌,谁做这个太子妃于长孙曜来说都一样。
    但她又比王扶芷韩清沅处劣势些,王扶芷哥哥王赟与长孙曜走得近,韩清沅是韩实独女,韩实掌兵权威望高。
    她在长孙曜那完全没有特别一点的印象,这个时候,不管如何,她只要令长孙曜记住便是好的。
    那时,她以为长孙曜厌恶长孙明,长孙明若帮她送,定会引起长孙曜的注意,运气好,许能引起长孙曜的好奇。
    自己的对手为另一个女子来赠礼,男人多少是会有点兴趣的,坏也罢好也罢。
    她在赌,赌一个成为太子妃的机会,而不是太子侧妃。
    她是姬神月选的,即便她赌的不对,长孙曜也不会不娶她,只不过仍对她无兴趣罢了。
    要得到一些东西,总归需要一些代价和风险。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长孙曜对长孙明竟是有这样可怕疯魔的心思,她竟还请长孙明去帮她送兰花,所幸,那盆兰花没送出去。
    长孙明并没有生气:“我并没有生气。”
    陈见萱怔怔地看长孙明。
    长孙明再问:“陈姑娘,我只问你,你真的喜欢长孙曜,真的要嫁给长孙曜吗?”
    陈见萱眼睫轻颤,慢慢移开了视线,声音比方才低下许多:“臣女必须嫁给太子。”
    “你现在不能嫁。”
    陈见萱不去看长孙明,微微张唇,末了又只挤出一句:“臣女必须嫁。”
    死也得死在东宫,让长孙曜放心。
    长孙明近她二步,低道:“我想了一个法子。”
    陈见萱怔了一怔,终于抬起头去看长孙明,颤声:“燕、燕王殿下?”
    “长孙曜成婚就这一二年的事,你如果身体不好,一直大病着,皇后想必也不会硬要你立刻嫁给长孙曜。虽不一定有用,但定能拖些日子,往后再想办法,不过如此,可能会拖着你的婚事,名声或也有受损。”长孙明道。
    大周女子十五可婚配,但父母舍不得,留到十七八岁再婚嫁也很正常,陈见萱再拖个一两年并没什么问题,一年两年也是时间,也许一两年后,陈见萱就不需要嫁给长孙曜了。
    “燕王殿下……”陈见萱不知该怎么说。
    她嫁入东宫,她的父兄家族都求之不得,不会有人帮她,她装病,不说骗过太医院,便是父兄和府医也骗不过去。
    不是她的父兄不疼她,要将她推进火坑中,是她的父兄根本不知长孙曜是个乱-伦的断袖,没有人知道长孙曜竟是这样的。
    谁能想到大周储君竟是个想乱-伦的断袖。
    她在诸喜寺看了不该看的,知道了不能知道的,她早晚都会死在长孙曜手里。
    她不能说出一字,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传出去,长孙明会死,她会死,她的父兄知道,她的父兄也会死,到时唐国公府也便完了,唯长孙曜几不会有任何的损伤,姬神月会让所有人闭嘴。
    就当这件事只是个天大的忤逆不敬的谣言。
    长孙明自袖中取出一枚两寸来长纂刻符文的银签:“太医院那些人,其实算不得什么,民间自有高人在。”
    陈见萱滞住,惊愕怔愣地看长孙明,好大会儿才明白长孙明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家府医华星,医术高超,远胜太医院的太医。长孙曜赐你花后,我写信回京,同华大夫问过病理之事,昨日她回了信。
    她有办法,能不伤人身子,假现病状,瞒过众人。你若愿意,便拿此银签,找华大夫帮忙,华大夫便会明白。
    你放心,华大夫绝对可靠,这是我同华大夫私下所谈,除了我和华大夫,没有别人知道。”
    “……燕王殿下。”陈见萱不敢置信,呆怔怔地看长孙明,“你……”
    长孙明顿了顿,这才觉自己似有些不妥,她怕陈见萱误会,解释:“我只是将你当做朋友,并没有旁的意思。”
    陈见萱面上略烫,微微垂眼。
    长孙明踌躇片刻,将银签放入陈见萱手中,又退离陈见萱些许,道:“陈姑娘,银签你先收着,嫁还是不嫁,到底如何做,都由你自己决定。”
    陈炎不敢出一点的声响,长孙曜这两日几没有说过什么话,只看着那块本该被赐下却没有赐下的玉。
    直到亥末,长孙曜才将那玉捏进了掌心,陈炎听到长孙曜唤他。
    “安排南涂再去云州,查玉凝儿出身何地何氏,为何没入奴籍。”
    陈炎惊愕看长孙曜,这是想?!
    长孙曜垂了眼,又道:“让南涂将她的生父查清,所有同她有关的事,同她父母有关的事,都查个彻底,此事不得让任何人知晓。”即便长孙曜没说这个她是谁,陈炎也再清楚不过,这个她除了长孙明又还能有谁,长孙曜是要为玉凝儿翻案脱籍,让长孙明脱离奴籍。
    翻案赦免一个家族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只看翻案的人是谁,犯案的家族犯的又是什么罪。
    但现下想为玉凝儿家族翻案的是长孙曜,此事已然成功了一半,只要玉凝儿家族之事并非无法赦免之罪,长孙曜都是有办法的。
    皇权一句话,世间无黑白。
    如此,长孙明是?
    陈炎又不敢再想,他的视线不明显地落在长孙曜掌中垂下的红色流苏,长孙曜是想那样做?
    他不敢说不敢问,又行一礼退下,出了殿。
    山间凉风阵阵,陈炎又立片刻后,命人唤南涂。
    “别说三年俸禄,你就是被罚三十年,三百年,都没事,我养你,我养你燕王府一府。”李翊咬了半颗杨梅下去,酸得咂舌,他将剩下半颗杨梅丢进湖里。
    “怎么这么酸?!”
    九成宫后头这一眼湖,清可见底,立在湖边往下瞧,还能看清湖底的鱼。
    湖周都是些结果的树,黄澄澄的大枇杷、红得发紫的杨梅、粉绒绒的蜜桃、各色李子等挂了一枝又一枝。
    来九成宫都是京中皇族和贵族,哪里瞧得上这些寻常果儿,伺候的宫女内侍又不敢擅动,故而后湖的果平日都没有人摘也没有人吃,熟透了,这些果子便都砸下地,烂进地里。
    李翊自然也瞧不上这些,不过就是图着趣,伸手摘一二闹着玩罢了。
    裴修皱眉,伸手就摘了颗杨梅丢过去:“三百年?养到阴曹地府?”
    李翊仰着脸跳高,抓下高枝上的两颗杨梅,眯眼砸过去,大笑道:“都一块去呗,逢年过节,让我们的子孙后辈挨个给我们烧钱,阿明这辈子下辈子以后几百几千年,我都养了。”
    裴修避开那两颗杨梅:“胡说八道。”
    李翊也不管裴修,折下一枝杨梅窜到长孙明旁:“阿明,你说呢。”
    几人是跟着雪宝来后湖的。
    长孙明的目光随着雪宝移动,她脚下步子没停,心底沉浮几下,到了嘴边,便只是漠然平静:“三十年也好,三百年也很好,你们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停了一下,大抵是觉自己的语气有点冷漠,偏头看看李翊裴修,笑着补一句:“也是好哥哥。”
    比起长孙曜他们,李翊和裴修更像她的哥哥。
    她是长孙无境的血脉,她有那样多的兄弟姐妹,可她却从没有同任何一个长孙氏的人有血脉相连的感觉,所有人都那样的陌生。
    李翊笑起来,将手里那枝杨梅丢给裴修,靠着长孙明,从怀里取出紫檀扇扇开,扬起眉得意道:“听到没有,阿明都说好。”
    裴修无奈看他,拿着那杨梅在湖边一块大石上,鹅石冰凉,树影重重,湖面凉风同山中凉风一道吹来,凉爽得很。
    后湖这一处着实是纳凉的好地儿。
    长孙明同李翊也一道坐了下来,长孙明慢慢抬起头,看着头顶压下的一片红果,透着酸涩的气息。
    李翊忽然偏头看长孙明:“你虽不说,但我却听人说了,原先不是太后要你抄佛经,长孙曜是要你三拜九叩跪到诸喜寺去,是不是有这事?”
    裴修也偏过脸来看长孙明。
    长孙明微顿,微仰着的头没有低下,也没去看裴修李翊。
    “罚俸三年,实是陛下为阿明脱身。”裴修道。
    京中谁人不知,李翊同长孙明交好,只要长孙明愿意,最不会缺银钱,再加之,长孙无境平日所赐燕王府之物,远胜诸王。
    还没等到长孙明回答,李翊靠长孙明些,轻撞了撞长孙明的肩:“阿明?”
    长孙明从裴修手上扯了颗杨梅,微低下巴,缓慢地平视前方,掷出手中杨梅打出十三个水漂,看着掷入水中的杨梅许久,才淡淡道:“罚便罚了。”
    “朕给你的玉牌呢。”
    长孙明垂着的眼轻颤了颤。
    恍恍惚惚间,她听得长孙无境又说了遍。
    “朕给你的玉牌呢?”
    不甚认真的长孙明这方总算回了神。
    长孙无境自景山遇刺后,突然变得十分不想见她,仔细算来,除了朝上和必要的宫宴上,长孙无境只私下召见过她一次。
    加这次,也不过才二次。
    除了怕热的太后,绝大多的皇族和贵族,昨日都从九成宫回了京。
    长孙无境的玉牌早被长孙曜碎了,这块无法仿造的玉牌,终归是做不出第二块了,这件事早晚都会被长孙无境知道,她并没有办法瞒过去。
    她没有想过将此事推到长孙曜身上,不必想都知道,这件事怪谁都可以,罚谁都行,唯独怪不得罚不得长孙曜。
    长孙明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包裹之物,将锦帕展开奉于额前的同时,跪了下去,锦帕之中铺放的赫然是两块破碎的玉牌,依稀还能分辨是破碎的两块玉牌是明字牌与境字牌。
    与其推给长孙曜,让长孙无境斥问,不若直接推还长孙无境。
    长孙无境怔愣片刻,还未发怒,只听得长孙明请罪。
    “儿臣知道这玉牌代表父皇,是天下第一等的重要宝物,平日全然不敢大意,每每都是谨慎仔细着,可……”长孙明嗓音变了许多,“全怪儿臣不当心,昨夜舟车,身子不大好,懈怠了,安置时,竟将玉牌搁放在案……”
    “父皇赐儿臣的白玉爪,似对玉石珠宝之物颇为喜爱。”
    这一句不由得令人想起白玉爪抢夺长孙曜九州司雨佩之事。
    长孙无境赐给长孙明的这只雏鸟白玉爪,还未被驯化,众人皆知。
    “儿臣自小在仙河,从未见过更未驯养过此等珍稀罕见烈禽,全是儿臣的错……”
    长孙无境的脸难看得无法描述,看着那两块破碎的玉牌,冷笑发问:“你在怪朕将只没驯化的畜生给了你,做了这等祸事。”
    长孙明抬起头,浅琥珀色的眸子怔然一片,惊愕:“父皇明鉴,儿臣绝没有这个意思,这都是儿臣的错,父皇许不知,但儿臣心里真的很喜欢这只白玉爪。
    “儿臣知道玉牌之事非同小可,今日便是父皇不宣儿臣入宫,儿臣也已经准备入宫请罪。
    “父皇既然将这白玉爪赐给了儿臣,没能驯养好它,它闯了祸,就全该是儿臣的错,儿臣不敢狡辩,请父皇降罪!”
    自打长孙明入正和殿,就是精神恍惚的模样。
    殿内伺候的高范与众宫女内侍,跪了一地,抖得同筛糠般,一点声响也不敢发出,生怕此刻的一丁点声响,就被要了性命。
    不说高范,便是没在御前伺候多长时间的宫女,也都晓得长孙无境的脾性,这可是位容不得半点过错的主儿。
    一点也不夸张地说,长孙无境的玉牌是同镇国玉玺般的存在,那是能号令六部三司两军的帝王玉牌,见此玉牌便同见长孙无境。
    “长孙明!”
    长孙明执起的双臂一倾,捧着的两块碎玉牌落下大半,她僵硬着身子抬头。
    高范眼前昏黑几次,额上的汗珠极快汇落,抖都不敢再抖,他早就断定,长孙明就是个要命的主!
    自长孙明从仙河回京,从顾长明成为长孙明,这是长孙无境第一次唤出长孙明的名字。
    确切地说,这一声长孙明,长孙无境是吼出的。
    长孙明被提起大半身子,手中剩下的小半碎玉牌无甚声响地砸在深红瑞兽地衣之上。
    “你这个混账东西!”
    高范整个身子伏在地,砸落的汗,生生将身下的地衣染深。
    长孙明轻颤的长睫慢慢抬起,迎上长孙无境漆黑瘆人的眸子。
    对上长孙明浅琥珀色眸子的那瞬,长孙无境打向长孙明脸上的掌陡然止住,冰冷漆黑的眸,像砸进浓墨般,骇人。
    长孙明微微启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只余水钟滴水之声。
    突地!一声摔下跌落的声,高范身子陡然一震。
    是长孙明叫长孙无境摔下了。
    旋即又是一声砸玉之声。
    紧接着,叮铮一声。
    长孙明额角被碎玉砸红了一片,她循声,抬起浅琥珀色的眸看向悬挂于粉壁浓墨重彩的山河图。
    山河图之上,长琊山位置,已然插上三把细长小刀。
    作者有话要说:主要人物身高设定
    长孙曜:189
    长孙明:176
    长孙无境:186
    姬神月:172
    司空岁:185
    裴修:180
    李翊: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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