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盛世长明

103、春晓图

    霍焰在王府花厅等了许久才等得长孙明,长孙明面色当真难看。
    他略默片刻,行一礼:“恭喜殿下。”
    长孙无境今早下旨,封韩清芫为德安县主,为燕王侧妃。给韩清芫县主之位是对韩家的补偿,令韩清芫做侧妃,是霍极的不肯退步,长孙无境要将霍星眠给长孙明,霍极力争,绝不愿霍星眠为侧妃。
    几番争执下,最后便以韩清芫为燕王侧妃,封德安县主。
    长孙明一愣,愕然看他:“恭喜?你恭喜什么?”
    霍焰淡然道:“韩氏为韩实独女,既为殿下侧妃,韩实自然会向着殿下。”
    得韩清芫便得镇北大将军府,得韩实,便是得北地,此自然为大喜。
    长孙明手上还有半个南境,一南一北在手,还有霍家李家,谁敢小看了长孙明,谁又敢说长孙明没有那个命。
    长孙明面色越发难看,自己妹妹的未婚夫婿多了一个侧妃,他上门恭喜,恭喜她得了韩家,真真好笑啊。
    她将霍星眠送她的香囊放置案面推与霍焰,声音愈发地冷漠:“没有什么可喜。我向不收女子家的东西,令妹的香囊还请你代为归还。”
    她起身行一二步,又回身冷淡道:“我不会娶令妹,这个婚约我会想办法解除,你也不必再来燕王府,燕王府同你霍家并无瓜葛。”
    她将自己同霍家撇的干干净净,霍焰明白得很,却不恼不怒,只望着她,又将香囊收起,有些无奈地道:“我也送过殿下一份礼物。”
    长孙明并不曾收过他的礼,没有一点的情面,冷声唤人送他:“我不记得收过你什么礼,我还有事,不留你。”
    霍焰叫住她,说:“殿下忘记了,殿下刚回京时,我曾请殿下赴宴,留了请帖与礼物。”
    他至她身前,他个子比她高些,微微垂了眼,有些怅然,又道:“殿下没有赴宴,想来,殿下也不曾看过我送的礼。”
    长孙明觉得他神色莫名,未答。
    霍焰面有失落之色,但并无半分恼怒,又一礼,道:“殿下不便,那我便不扰殿下了。”
    长孙明想不起霍焰留下的礼,有气无力地问:“奈奈,霍焰以前留过请帖和什么东西?”
    顾奈奈仔细想了,点头,确实有这么回事,就在长孙明刚回京不久时,不过长孙明那时没管没收,她便先收起了。
    “留了帖子和一个锦盒。”
    长孙明心烦仰躺在软靠,冷淡道:“把霍焰送的帖和东西找出来,让人送回肃国公府。”
    顾奈奈应是。
    半刻钟后,顾奈奈拿着那锦盒面色古怪地慌张跑回来:“殿下,是、是凤钗。”
    长孙明疑惑偏脸看过去,暗红色缎面锦盒里头是一支凤凰衔珠金钗,顾奈奈又叫长孙明看凤钗上头的字——明。
    纂刻明字的衔珠凤钗。
    长孙明愣住。
    “殿下,霍公子为什么送这样的凤钗给你?难不成还是要你送去给霍姑娘,哄霍姑娘开心的?”顾奈奈语无伦次道,再看霍焰先头留下的请帖也不过是诗会帖子。
    长孙明脑中忽地闪现一个可能,心底发寒,抓起锦盒跑出去。
    雪落了一个日夜未停,霍焰手执青伞立在红墙之下,看着一株还挂着几个红柿的枯木,闻得身后的声响,回身看向自院门处冲出来的暗红色身影。
    隔着风雪,霍焰微微笑了一笑,立在大雪中未动,仍寒风割裂般地落在面上。
    “我看到上头有只觅食的鸟,很是可爱。”霍焰像是同长孙明解释,他为什么迟迟没有离开,在这看了半个时辰的柿子。
    长孙明紧抿着无甚雪色的唇,将锦盒抵在霍焰灰蓝色大氅前。
    霍焰垂眼,十六骨的水墨青伞微斜,挡去长孙明头顶风雪,未待她说,道:“臣觉得这只钗很适合殿下。”
    长孙明面色白得瘆人,所以他……
    前夜的事在这一瞬间清晰起来,所有的事都有了解释,她颤抖折断凤钗,压着怒气,不敢置信地质问:“昭和宫的事,是你做的?”
    霍焰看埋入雪地的凤钗,略顿了顿,声音微变,却是道:“是我选的不好,殿下不喜欢这支钗,我选过一支送与殿下。”
    “霍焰!”长孙明冰冷的手倏然扼住霍焰的颈。
    霍焰后背重抵红墙,吃痛闷哼一声,好半晌后,才勉强出声:“殿下救过我三次,我这条命合该是殿下的,殿下想要就拿去,今日我来王府,避了所有人,不会有王府外的人知道,我来了王府。”
    长孙明身子发颤:“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霍焰面上青紫,喘不上气,眼底却并无惧色与后悔,她平日便是淡漠的模样,却也是狠得起来的,她不狠,又怎从南境回来,又怎能镇压下南境暴-军。
    他早便知道了,她是心狠的,她可以争,也能去拼,只要她愿。“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霍家上下只有我知,我不是要要挟殿下。”霍焰的声音越发痛苦,青紫的脸又变得发灰。
    长孙明冻得发僵的手越发收紧。
    霍焰望着她,艰难道:“我希望殿下能成为大周最尊贵的人,与霍家无上荣华,与我无上情谊。”
    “闭嘴!”长孙明身子愈发地颤,彻底明白了
    这一切。
    “长孙曜做得,你凭甚做不得?!我要你做这大周之主!”
    霍焰刚碰到长孙明锢在脖颈的手,身子猛地往旁摔下。
    长孙明收了掌,雪吱吱呀呀地响。
    霍焰艰难喘了口气,酱紫的脸还很难看,他抬眼,银黑色长剑撞入眼底,他仰头看长孙明,长孙明浅琥珀色的眸半掩着,高束的墨发叫风吹得凌乱,一身傲骨立于大雪之中。
    他又慢慢阖了眸。
    鹅羽般的雪落在他早就冻得发僵的面上,许久没有利剑刺穿身体的痛。
    雪又吱吱呀呀的响,他慢慢睁眸,那道单薄高挑的暗红色身影已经不见。
    他摸出埋入雪的凤钗,仰躺雪中,看到又飞回来啄柿的鸟,笑了。
    年前除了韩清芫被封为德安县主,为燕王侧妃外,还出了一件不大不小,但已经无甚人关注的事。
    先前枇子山幸存的三名黑矿工,身亡,据检,是冬日里头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毒死的,一块死的还有几个大理寺的,还有在意此事的人,现在都大抵知道了。
    此事到底过去久了,并没有闹大。
    长孙无境放下枇子山案密折,百无聊赖,看着青烟自案上的鎏金九龙香炉钻出,挑眉又看粉壁悬挂的南境布防图。
    高范奉了热茶来,见长孙无境在看南境布防图,心下莫名一紧。
    山河图被撕坏后便换了南境布防图,他不是不懂,他多少也是有点明白的,在长孙无境看南境布防图时,必然是同那个人有关的。
    哪个人呢,他心底又不敢想了,生怕令长孙无境看出些什么。
    “高范。”长孙无境冷声。
    高范一颤,躬着身,压着尖细的声:“陛下。”
    “朕想换一幅画,你说来听听,这适合挂什么。”长孙无境一把细长刀刺进南境炆州的位置。
    高范小心翼翼地去看,又不敢贸然开口,请罪道:“奴婢粗人一个,实在不懂这些,请陛下饶了奴婢。”
    长孙无境冷笑,看着他凛声:“要你说就说。”
    高范后背冷汗直冒,哪里敢猜长孙无境的心思,小心道:“陛下觉春晓图是否还算应景一二?元日在即,春日也不远了。”
    长孙无境冷着没眼看南境布防图,未答,显是不太满意。
    高范也不敢再说。
    “再说。”
    高范恨不得此刻长孙明在这,叫长孙无境问长孙明,可他想起长孙明,心底又直打颤,那是个敢同长孙无境吵翻天的不要命的主。
    也不知那位往后又是个什么命数。
    “那陛下觉百骏图呢?”
    长孙无境神色愈发不耐。
    高范硬着头皮,道:“奴婢记得库里还收着洛神赋,陛下可要让人取出来看看。”
    “洛神赋?”长孙无境敛眸看高范,一把细长刀掷出,割下南境布防图,冷声,“换春晓图。”
    高范一怔,躬身应是,命人去取春晓图。
    待晚间,叶常青自外求见。
    “回禀陛下,已查清是何人碰触了云州朱稳婆与福佑堂线索及处理了朱稳婆与福佑堂暗线。”叶常青奉上从云州与仙河递回的两本密折,“另,已核查是何人送与坤仪宫、肃国公府、端王府仙河顾家之事密折。”
    他又取出另一册:“此外,当时送入燕王府的密折同送与坤仪宫等处的密折,内容并不相同。”
    一连三本密折,皆为长孙明。
    长孙无境挑开关于朱稳婆与福佑堂的密折,面色逐渐变得可怕,按在密折的指节发白,他快速挑开第二本关于坤仪宫等的密折。
    叶常青听得一声发冷的讽笑。
    看至第三本密折时,长孙无境已将一案的笔墨奏本拂下,还甚是,整个御案被踹下。
    劈头盖脸的折子砸下,叶常青高范吓得伏地。
    长孙无境捏着那三本密折冷笑不止,面色可怖又讽刺,枇子山之事又涌了上来,一个枇子山,又非天塌下,还用得着他去?!四个月不曾现身,自当是无法现身,去一趟枇子山,叫他伤得四个月现不得身?
    他回身,细长小刀将那三本密折刺入粉壁,陡然大声冷笑,身子随着抖动。
    毓秀宫中,着暗红长衫的单薄身影与他行君臣之礼立誓——南境在,她便在,南境若无,她绝不回,以此血躯,守南境百万疆土,护南境黎民。
    密折被细长刀割下,长孙无境眸底晦暗一片。
    守南境百万疆土?护南境黎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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