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潮宇的话音刚落,众人哑然无声,纷纷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初荧呼吸一滞,她的指节无意识地蜷起,眼前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白色。
在她印象当中,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付潮宇一直是沉默而内蕴的,他往往话只说三分,剩七分任由他人琢磨。
他却在今晚,把话说得那么直接。
直接得仿佛他在倾吐一句温度滚烫的情话。
最后是赵淮文先反应过来,带着揶揄的口气道:“哎哟,我家付总真的是开窍了!”
剩下的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气氛瞬间像炸开的鞭炮:
“我刚刚听到了什么!宇哥是在表白吗?”
“我操,活久见啊。”
……
付潮宇在他人或震惊或暧昧的目光中,漠然地坐下。
他长臂一伸,贴向初荧的手掌,轻轻触碰,示意她也坐下。
初荧有点懵。
她伸手,替自己倒了半杯酒,心神都已经被付潮宇刚刚那句话搅得一片混乱。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连付潮宇的存在本身都令她过于在意。
可他偏偏不动声色地坐在她身边,身上的凛冽气息,惊扰她的呼吸。
饭局仍在继续。
喝了两杯酒体很重的葡萄酒,初荧终于缓过劲儿来,继续埋头品尝菜肴。
她风卷残云地吃了很多东西,耳边回荡的是各式各样的热络谈话,不再与她有关。
付潮宇的手臂轻轻搭在饭桌上,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上纯白的绒面桌布。
他手指上套着的婚戒在灯光的碰撞下过于耀眼。
初荧低头瞧了一眼自己光秃秃的无名指,一种负罪感油然而生。
抬眸间,她被卷进付潮宇深邃的长眸。
初荧小声地吞咽了一下,怕被他看出自己的慌张情绪,随口一问:“你吃饱了吗?”
付潮宇低声说:“还行。”
刚刚一直有人过来敬酒,都是付潮宇替她应付,他根本没动过几次筷子。
初荧的目光掠过转台上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刚刚她喝的那碗海鲜粥味道不错,鲜美爽滑又顺口。
粥还养胃。
于是问:“我帮你盛一碗海鲜粥吧?我刚刚喝了一碗,还不错。”
付潮宇不置可否,只是静静看着她。
初荧站起身来。
她依旧按照之前与付潮宇相处的原则,只要付潮宇不拒绝,就代表默许。
她捞过他面前那只干净的汤碗,替他舀了半碗粥。
粥还很烫,冒着滚滚热气。
她把碗推回付潮宇的面前:“喏,尝尝。”
手刚放下,她听见一道女声,横向穿过一整张餐桌,直达初荧的耳底:“学长不吃蛤蜊。”
初荧手凝在半空中,抬起头,循着声看向发话人。
――任依洁。
任依洁毫不避讳地将目光投向她身边的付潮宇,细长的眼眸里,裹挟着几分希冀。
好像期望付潮宇此刻会有什么回应似的。
初荧没有立即做出反应,表情不可避免地,有一点僵。
饭桌上原本热络的谈话声,也随着任依洁出其不意的出声,戛然而止。
任依洁在众人的目光下,态度从容:“我记得以前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学长你说过,你不吃蛤蜊的。”
一句话,含信息量极大。
蛤蜊恰好是初荧盛给付潮宇的那碗海鲜粥的原料之一。
她不知道的细节,被任依洁毫不留情地戳穿,顷刻间,微妙的气息流动于整个包间。
初荧确实对付潮宇的口味不大清楚。
满打满算,他们单独吃饭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付潮宇吃东西时慢条斯理,他吃得很少,也不会专挑一样食物进食,短时期内,初荧还未能摸清他的饮食喜好。
要真正了解并摸透一个人,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更何况是付潮宇这种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性格。
她不够了解付潮宇,是她作为妻子的失职。
只是。
任依洁选择在这个时机,毫不留情地当中指出这一点,在初荧眼里,就是对她赤/裸/裸的挑衅。
初荧终于明白任依洁那种若有似无的敌意是由何而起了。
原来如此。
初荧此刻只觉得好笑,一股怒意在心底快速发酵。
付潮宇不吃蛤蜊,他自己会告诉她,甚至赵淮文、齐郁辰这些和付潮宇关系更为亲近的朋友都没开口。
任依洁又有什么立场指正她呢?
正当她在思考自己该如何回复较妥帖,又能警告任依洁不该说的话别不分场合地说,付潮宇忽然抬起了手。
他端起她替他盛的那碗粥,若无其事地拿起调羹,轻轻舀了一口,放在唇边。
然后他张嘴,把海鲜粥咽了下去。
他低头的时候,眼睫低垂,让人看不清情绪。
但是滚动的喉结却清楚地证明,他喝下了这口粥。
接着,他又连喝了好几口,神情没有变化,初荧无法看出他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面前这碗粥。
但他的动作潜藏的含义已经足够明显。
――付潮宇在向在场所有人表明,他不介意这碗粥里有蛤蜊。
任依洁说的话,并不属实。
初荧诧异地看着他,虽感谢他用无声的方式,替她解了围,但心底有许多疑问。
想问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任依洁表情微变,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付潮宇慢条斯理地喝下了面前那碗粥。
连表情都是不加掩饰得难看。
赵淮文作为半个长辈,在现场气氛降到冰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出来缓和一下情绪。
心中暗暗叫苦,在思考自己该怎么来圆这个场。
他纳闷任依洁平时看起来挺乖顺一女孩,怎么一见到付潮宇就丢了三魂七魄一样,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行举止,还非要和初荧较劲。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更何况,那哪是她能较过劲的人?
付潮宇放下已经空了的粥碗,拿起餐巾,轻轻擦拭了一下唇角。
他用余光扫了一下初荧,凑过去,低声说:“粥确实不错。”
……
赵淮文失笑。
他此刻虽然听不见付潮宇在说什么,但是付潮宇的举动已经足够打任依洁脸了。
这人还真护短。
赵淮文干笑了几声,随意扯了个话茬,把话题引到别处。
另一边。
初荧看到付潮宇神色如常地咽下那碗粥,有种如释重负之感,还有几分,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窃喜。
但出于为他的健康考虑,她还是要确认一下他不是在逞强。
初荧伸出手指,轻轻勾住付潮宇的衣角。
付潮宇回过头,黑眸如墨,静静地看着他。
她凑过去,用耳语般微弱的声音问他:“你不是不吃蛤蜊吗?”
“不喜欢吃,但不是不能吃。”付潮宇有样学样,凑过去,在她耳边低声说。
初荧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但这也就证明,任依洁刚刚说的话其实不假。
初荧确实,比她更了解付潮宇的喜好。
思及此,她产生一种莫名的烦躁情绪。
饭局依旧热热闹闹的。
初荧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想再社交,一心一意付起她面前的一盘大闸蟹。
到了年底,吃蟹的季节已经过了,但这家私房菜的出品还不错,雄蟹膏肥美,入口鲜甜。
初荧吃蟹通常会配一点酒,她见赵淮文他们那边开的茅台没喝完,于是问他们要了一小杯,边咬着螃蟹腿,时不时抿一点点酒。
觥筹交错间,她不经意地掠过任依洁那张,面如缟素的脸。
散场后,赵淮文把人都安排好车送走,转身去和老板买单。
买完单出来,他见刚刚还替他招呼朋友的倪茜此刻抱着双臂,一脸不悦的模样。
赵淮文满身酒气,他知道倪茜不喜欢他身上的酒臭味,特意站得离她远一点:“怎么了老婆?谁惹你不开心了?”
倪茜没好气地走上前,往赵淮文额头上弹了几下:“赵淮文,你怎么想的?你为什么把任依洁拉来和我们吃饭?她不是一直喜欢小宇吗?你看她刚刚把气氛弄得多尴尬啊。”
“不至于吧。”赵淮文咧着嘴,见倪茜主动上前,一把揽住他,“剩下的人都是直男,哪懂这些?”
“怎么可能不懂,又不是傻子。”
“真没事儿,一个小插曲而已,他们忘性大。”
倪茜并不赞同:“那初荧呢?也就是人家懂事儿,脾气好,我要是初荧,我当场就能和任依洁撕起来。”
赵淮文摇了摇头,吁了口气:“老婆,你没看明白吗?”
“什么?”
赵淮文笑了笑,说:“我这是让任依洁死了这条心,你看看小宇那个反应……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就没见他这么护短过,可见他是真的在意初荧的反应,生怕他受一点点委屈。我啊,现在对这个弟妹是服的五体投地。”
说完,他晃晃悠悠转了两圈,嘴里还振振有词:“五体投地啊……”
付潮宇和初荧都喝了酒,来接他们的人依旧是徐师傅。
他们分坐在车的两侧,初荧把头靠在车窗上,神情倦怠。
闭上眼睛,她又看见任依洁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睛。
还有她那句语出惊人的――“学长不吃蛤蜊”。
她虽喝了烈酒,此刻却依然足够清醒,清醒到她可以细嚼慢咽任依洁这句信息量过于丰富的话。
蛤蜊并不是日常食材,初荧是爱吃海鲜的人,也是隔三差五才吃一次酒蒸蛤蜊。
任依洁却能精准地报出付潮宇不吃蛤蜊这个信息。
可见他们一起吃了不少次饭,才能让任依洁充分了解付潮宇的口味。
思及此,初荧觉得自己有点透不过气。
刚刚咽下的酒,此刻像是要突然从胃里上涌,喉间满是酸与涩。
她紧紧闭上眼睛。
似是察觉到她的不适,付潮宇轻轻捉住她的手:“不舒服?”
初荧摇头,淡声答:“没事。”
付潮宇的五官在漆黑的车厢里模糊不清,他冷静地说:“你喝多了。”
“……没有。”才不是因为喝多。
付潮宇:“那怎么了?晕车?”
“没有,我没有不舒服。”
车刚好从隧道钻来,亮白的灯光晃过她的额头,他看见她眉头依旧紧锁,神情恹恹。
他伸手去够车门侧边的凹槽。
通常小徐会给两边都准备一瓶水,付潮宇想让初荧喝点水,他伸手一捞,却空无一物。
付潮宇问驾驶座正在专心开车的小徐:“车里怎么没水?”
小徐看了后视镜一眼,局促地说:“不好意思付总,下午我开车去保养,里边东西都清空了,要是您口渴的话,我现在找个地方停下来给您买水?”
付潮宇偏过头,望向初荧。
感受到他的目光,初荧侧过头。
昏黄路灯洒进车厢,勾出付潮宇轮廓的边缘,他整个人像是陷在黑暗之中,却清晰地发烫。
她轻轻摇头:“不用,我不渴。”
“真的没事?”
初荧道:“真的。”
她此刻身体并没有不适,刚刚喝的酒并没过量,尚在她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她此时也不渴。
只是心脏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揪成一团。
她想走一走,吹一吹风,让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负面情绪缓和一点。
想了想,她对小徐说:“徐师傅,不用去买水了,你能不能在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放我下来?我想走一走。”
小徐又朝后视镜看,得到付潮宇默许的眼神,他爽快地点头:“好的。”
付潮宇的小区附近有一个广场,临湖而建,是散步的好地方。
小徐在那里把他们放下。
夜已深,广场上人很少,只有寥寥几对情侣还在不知疲累地勾肩搭背压着马路。
初荧低着头行走,双眸盯着自己的脚尖,付潮宇跟在她边上,由她漫无目的地行走。
他们谁也没有先开口,只是沉默地并肩而行。
夜凉如水,湖边风大,晚风的呜咽声像是阵阵悲鸣。
走了十分钟,付潮宇怕初荧着凉,想带她回家。
他问她:“舒服点了吗?”
初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停步,侧过身,佯装镇定地问付潮宇:“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付潮宇跟随她的脚步停下,说:“问。”
风吹得她发丝飘飞,她鼻尖略微发红,加上她一双含着水光的眼睛,有种我见犹怜的气质。
初荧抬眸,盯着付潮宇的眼睛,轻声问:“你和那个任依洁,很熟吗?”
付潮宇薄唇轻启,答得利落干脆:“不熟。”
初荧不信:“真的?”
“真的。”
“那……”初荧声音有点儿闷,“她怎么知道你不吃蛤蜊。”
对待不在意的人事物,付潮宇向来不愿意多费心力去思考:“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
初荧眼前浮现出任依洁看着付潮宇时百转千回的眼神,她明白,她一定是对付潮宇动过心思。
或者是,她还对仍有所念想。
想到这儿,她吃味地哼了一声:“是吗?我怎么觉得,她很关心你呢……”
也许是因为她话中的不悦太过明显,付潮宇原本沉寂无澜的眼睛,倏然之间似乎被点燃。
点点星火,漾在他的眸中。
“初荧。”他俯身靠近她,嗓音沙哑地唤她的名字。
他身上有葡萄酒的气味,钻入她的鼻尖,不浓烈,却让人微醺。
付潮宇眸子中有翻滚的暗潮,他把手放在初荧的腰上,把人往前一带:
“你在吃醋?”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1v1啊,别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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