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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亦臻今天四岁了。
幼儿园的吴老师是苹果脸,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眼角弯到看不见,她会给班上同学取昵称，每个人都很别致。
比如他,吴老师说他像小狮子那样慷慨阳光，偶尔又有些孤傲，所以他的昵称,就是小狮子。
同学们都很喜欢吴老师，陈亦臻也觉得吴老师很好，总是一团和气,班上小朋友犯错了,她也不会发脾气。
唯独一点,陈亦臻感觉吴老师眼光很成问题。
陈亦臻后面的一个女生,叫赵佳欣,每天都穿着漂亮的蕾丝公主裙来幼儿园，头发梳得复杂精致,走起路来一跳一跳,辫子跟着摆起来。
赵佳欣每天会从家里带来昂贵的点心分给大家，班上同学都很喜欢她,都说她是最漂亮的女孩子。
吴老师给她取的昵称是“小仙女”,陈亦臻心里一万个不同意。
他年纪虽然小,却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他不怕黑,不怕鬼,自然也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仙女。
可是，假如真的有仙女，陈亦臻想，那仙女一定是会在群人中，闪闪发光的那一个。
他不常见到妈妈，他更多的，是从电视报道上看到她，外婆和舅舅也会给他播放妈妈演奏会的视频。
妈妈弹钢琴的时候，灯光明亮，但他觉得，妈妈才是发光的那一个，有好几次，他都想穿进视频里，爬到妈妈的裙子上拥抱她。
就像现在这样，安静地，窝在妈妈带着馨香的怀里。
小亦臻才跟钟亦心和好，尚有些不好意思看她，眼睛盯着脚上的运动鞋，看着看着，又注意到钟亦心穿着的高跟鞋，靛蓝色，丝绒质感，根看着不高，但露出大片脚背，还有淡蓝色的血管。
“妈妈，你冷不冷？外婆说了，不可以光着脚丫吹冷气，你这样会着凉的。”
钟亦心柔和地笑，“谢谢小亦臻关心，妈妈不冷。”
小亦臻不信，他对司机礼貌地说：“司机叔叔，能把温度调高一些吗，妈妈会冷。”
司机和坐在副驾驶的助理皆是微微一笑，十分配合，照小亦臻吩咐的办。
钟亦心感到十分安慰，她不在儿子身边，但杨晓薇把他照顾得很好，教育得也像个小绅士，活脱脱和小时候的钟亦声一模一样。
仔细看小亦臻的眉眼，和她非常相似，他因为年纪尚小的缘故，眉毛较为稀疏，眼型偏圆，睫毛长而密，垂下来像藏住许多心事。
他的鼻子和嘴巴长得却像爸爸，鼻梁挺拔，嘴唇偏薄，却很饱满，不会给人薄情的印象，下巴有一处小小的凹陷，英俊，又有个性化的缺陷。
车子停在久溪别苑门口，在回来前，佣人整理清扫过屋子，一走进去，和刚结婚时的格局没有区别。
每次回国，她和陈嚣都会带着小亦臻到这里短住，这次开门进去，望见家中布置，她难免心生感慨。
久溪别苑，当初那么熟悉的地方，现在竟然更像下榻酒店，匆匆几日，就要离开。
助理帮她放下行李，又谈论了几句工作，就识趣地离开，不打扰钟亦心和儿子团聚。
钟亦心拉着儿子坐到偏厅沙发上。
他有些拘谨，两只小手绞在一起，脚也不安地垂在空中，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钟亦心忽然意识到，他来过这里，但是他忘记了，小孩子的记性毕竟短暂。
上回带着小亦臻来这里住，还是上个圣诞节的事情。
“小亦臻，妈妈帮你换鞋好吗？”钟亦心爱怜地摸摸他的小脑袋，他头发很软，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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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刘海长出来一些，该剪了。
或许明天带他去剪头发也不错。
小亦臻谨慎地摇摇头，他将脚尖冲着另一个方向，抿了抿嘴，说：“我自己来。”
说完，他真的动手给自己解鞋带，白色的气垫运动鞋，带着logo，钟亦心想起来，这是去年她买给儿子的。
那一次，她在巴黎办完演奏会，受邀参加一场show，原本她不打算去，助理告诉她是童装show，一个西班牙运动品牌，与某蓝血奢侈品牌合作的春夏童装系列，她才感兴趣。
T台布置得充满童真，兼具时尚，首先出场的是一个金发小男孩，湛蓝色瞳仁，脚上穿着这双鞋。
她盯着看着许久。
那时候就在想，这双鞋穿到小亦臻脚上，也丝毫不会逊色。
父母天性，难免带着滤镜看自家孩子，明明他什么也没做，却天然认为他什么都是最好的。
她也不能免俗。
两双鞋的鞋带都被解开，钟亦心帮他拿来一双棉质小拖鞋，室内恒温，这样的穿着正适宜。
小亦臻很规矩，先将鞋子脱掉，露出淡蓝色的袜子，妈妈要帮他穿上拖鞋，他害羞地想接过来，不想让妈妈干净的手碰到他的脚。
“小亦臻是不是不喜欢妈妈？”钟亦心露出失落的表情。
她最担心的，是不能每天陪伴在孩子身边，生出隔阂。
他着急了，牵着妈妈的手解释：“我喜欢妈妈，是爸爸说不可以让妈妈辛苦。”
“爸爸骗你的，你看爸爸到现在还不回来，待会儿我们要惩罚他。”钟亦心笑着，点点他的鼻尖。
一大一小正在商量着，待会儿要怎么惩罚爸爸，这时候，陈嚣的电话打过来。
“我下飞机了，在做什么？”
钟亦心笑了笑，说：“在家里，你猜我和谁在一起？”
陈嚣想也不想，“陈亦臻？你接到他了？”
“是啊，刚从赵锦橙那里过来，”接着，她将手机拿开，对小亦臻说，“宝贝要不要和爸爸说两句？”
陈亦臻眼睛亮亮的，看了手机一眼，还是摇摇头。
相比妈妈，他觉得爸爸总是很严肃，也不常对他笑，嘉懿哥哥也说过，他喜欢妈妈超过爸爸，虽然他妈妈总是罚他抄写，可妈妈也会温柔地对他笑，会在他晚上害怕的时候，抱着他一起睡觉，会给他做美味营养的早餐。
妈妈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而爸爸，总是没有情绪，语气表情都淡淡的。
陈亦臻表示同意，“我爸爸也是这样，一皱眉，凶得不行。”
钟亦心对着电话里说：“他不要和你讲话，一定是生气了，你回来好好哄他。”
“我不会哄孩子。”陈嚣语气平淡。
等他进家门，就看见钟亦心正带着孩子在偏厅里说话，陈亦臻坐在妈妈腿上，见到他，也不叫爸爸，反而怯怯地缩进钟亦心怀里。
陈嚣脱下西装外套，放在沙发上，十分自然地俯身，在妻子面颊落下轻轻一吻。
他蓝色暗纹的领带蹭到小亦臻脸上，他动也不敢动，乖巧地紧紧靠着妈妈。
“这么长时间不见，爸爸也不会叫了吗？”陈嚣若有若无地目光落在小亦臻身上，语气平淡，似是不满。
“爸爸。”小亦臻低声咕哝，看也不看她，睫毛垂下来，刷着妈妈的脖子。
陈嚣“唔”一声，不置可否。
“给你带了礼物，自己去看吧。”陈嚣指指客厅。
小亦臻听到有礼物，他眼睛眨巴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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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显是心动了，可还是不好意思，望着妈妈，请求她的鼓励。
“去吧，慢点跑，拆完告诉妈妈，爸爸都送了你什么。”
钟亦心把他放下来，小亦臻自然而然地亲她一口，快乐的表情飞上脸颊，正要跑开，却在经过父亲身边时，刻意放慢脚步。
“你看孩子多怕你，整天凶神恶煞。”待小亦臻去到客厅，钟亦心才嗔怪地埋怨陈嚣。
“这不是我们商量好的，你做好人，我做坏人？”陈嚣坐下来，将钟亦心环进手臂，低头吻她。
她笑着回应，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他们已经两个礼拜没见过，可陈嚣呼吸急切，好像克制许久，双手撑在她身侧，给她造成压迫。
钟亦心仍保有一丝理智，小亦臻还在客厅里，她听到他摆弄玩具盒的声音，这让她既尴尬又无奈，只得右手握拳，轻轻抵住陈嚣。
“你要小心，让孩子看到，他会有心理阴影。”钟亦心推开他。
陈嚣温柔地将她的头发拢在后背，颈间的红宝石项链闪耀着细碎光芒，那是他在苏富比拍下的，送给她，作为日常礼物。
“我已经要忍出心理阴影了，”陈嚣捏住她的手，“不是说好上周我去柏林见你，怎么又不让我去？”
“要和大师合作，压力太大，你来了，我会分心。”
陈嚣深沉地注视着她：“我不会打扰你，你弹你的琴，我在一边处理工作。”
“知道了，”钟亦心巧妙地转移话题，“对了，你那个收购案谈得怎么样？”
“很顺利，前期计划已经谈妥，后续的事，我交给杨升留在那边处理。”陈嚣看着她，“奇怪，你今天竟然主动关心我的工作。”
钟亦心微微怔住，他这是在责怪她吗？
在她刚生下小亦臻不久，杨晓薇和父亲来美国看望他们，有一天，在婴儿房里，杨晓薇问起他们的感情生活。
那时候她说，不要因为有了小孩，就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孩子身上，夫妻关系，大于亲子关系，这才是婚姻中的重点。
她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但杨晓薇忘了提醒她，也不要让事业凌驾于婚姻之上。
当小亦臻被送回国，她和陈嚣都拥有一定程度上的自由，两个人忙起来，飞到地球两端，仅能靠视频和电话联络。
仔细一想，陈嚣工作的自由度比她要大，除非遇上重要商业谈判，他必须出席，否则更多时候，他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工作。
这几年，她恢复了从前的练习强度，除了举办演奏会，出席一些公开活动，每天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练琴。
这是有回报的，她重新获得了一定程度的国际认可，如今她的头衔，也逐渐摆脱了“许昌彦关门弟子”这个称号，而是一名杰出的青年钢琴演奏家。
陈嚣已过而立之年，每一次见，都觉得他比上一次更沉稳，钟亦心习惯了把他当成一个慷慨包容的丈夫，竟然忘了，他只是个普通男人。
被忽视了，他也会有情绪。
钟亦心慢慢贴近他的手臂，露出娇柔的表情，她小声问：“你是生我气吗？”
他反问：“我不应该生气吗？”
她像小亦臻那样，蹭蹭他的脸颊，无声撒娇。
陈嚣叹口气，“本来是生气的，你现在这样，我又没办法了。”
钟亦心笑起来，她枕在他的手臂上，他很结实，一直保持健身习惯，面孔和刚结婚那时候无异，依然年轻，而且更有魅力。
她其实并没有忽视他，在两人不能团聚的时刻，她也会暗中思虑，像他这样的男人，一定会有女人主动投怀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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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她不在身边，他会不会有失守的时候。
毕竟，他的下属中不乏优秀的女性，而她们和他的相处时间，远远超过她。
她只是这样想，从未宣之于口，她太信任他，而且，也没有充分时间让她胡思乱想。
知道陈嚣和她一样，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欣慰。
“你应该生气，是我没考虑你的感受，我以为你不会在意这些……”
“为什么？”陈嚣望着她。
“那一次，是你送我走的。”她抓着他的衬衣，想要更亲密，却顾忌外边情形，只得克制。
陈嚣忍不住笑起来，她都开始转移矛盾了。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后悔？”他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对，“那次在车里看见你哭，我就不想让你走了，我为什么要那么大方，就应该把你留在身边，现在一个礼拜都见不到你，我更后悔。”
钟亦心微微怔住，“你怎么从来不说？”
陈嚣自嘲般笑笑，“我不想让你察觉我的这些想法，不想让你觉得，其实我只是个普通男人，没你想象得那么完美。”
“你说这些，我反而更爱你，”钟亦心轻轻吻他，手指温柔触碰他的后颈，“我也会胡思乱想，羡慕你的下属，也会想不管不顾，抛下一切，到你身边去。”
陈嚣拉她坐到自己腿上，低声问：“为什么羡慕我的下属？”
“他们可以时常见到你，每天都有大把时间和你相处。”她说出口，才透露出委屈。
“他们见到的是工作状态的我，你要相信，你不会喜欢那时候的我。”
钟亦心抬头看着他，“你会骂我吗？”
“我不会骂人，但他们还是怕我，但我无所谓，”陈嚣顿了顿，又说，“如果是你，我不会把你放在身边工作，一定会影响工作效率。”
这一回，他们终于达成一致，相视一笑。
“你看，我们都是普通人，都有正常的七情六欲，你不要嫌弃我，我也不嫌弃你，拉勾勾？”钟亦心翘起小拇指，对着陈嚣俏皮一笑。
陈嚣笑着勾过她的手指，轻轻地，将她带到自己怀中。
这个怀抱，无论时隔多久，她都感觉熟悉，没有古龙水的人工味道，只有清淡的沐浴露香气，自然且让她安心。
他们十指相扣，静默拥抱，门外传来小亦臻的脚步声，他在客厅里拆玩具，听声音，暂时还没有过来。
“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关于陈亦臻……”
不等陈嚣说完，钟亦心打断他，面露疑惑：“你总是叫儿子陈亦臻，一点都不亲切，要让小亦臻听到了，他还以为你要揍他，儿子已经够怕你了。”
小时候，她做错事了，外婆才会叫她大名，听上去格外有距离感。
“我那是让着你，要是真的哄他，他肯定喜欢我超过你，”陈嚣笑着说，“我怕你吃醋。”
这摆明就是在挑衅。
钟亦心根本不怕，恰好此时助理打来电话，她望着屏幕，挑衅回去：“我去接电话，给你个机会，去跟儿子联络联络感情，千万别让我失望哦。”
她坐在沙发上，推陈嚣起来，接起电话，那边已传来助理的声音。
钟亦心却忽然留意到他的唇角，忙拉住他，无声地替他擦去那一抹颜色，那是刚才在她唇上沾到的。
他微微一愣，等反应过来，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徐步离开房间，留给她一个宽阔的背影。
她刚才分神，没留心听，那边助理已经讲到一半。
钟亦心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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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重复一遍，听到“采访”、“国家古典杂志”，她已经明白，在上周，国内最大的古典杂志联系到她，想要为她做一期专访，她当时以没时间为由，婉拒采访邀约。
并不是她喜欢耍大牌，她只是不爱接受着这类采访，跟许昌彦学琴久了，耳濡目染，现在也和他一样低调，有这个时间，她宁可拿来练琴。
“Chloe，我知道你嫌麻烦，但这家杂志我了解过，风格传统，学院派，乐评人都是一流的，只谈音乐，不讲八卦，这次派来采访你的记者，据说还是你的粉丝，你可以考虑一下，”随后，助理又谨慎地补充一句，“当然，这只是我的提议，仅供参考。”
钟亦心不禁微笑，“你的意见，我放心。”
这位助理跟在她身边三年了，做事靠谱，态度认真，不仅是她工作上的帮手，更是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个角色。
助理的语气放松许多，“既然你接下来想在国内发展，当然要和媒体搞好关系，接受采访，接下来的事，我会帮你打点。”
“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发自肺腑地说。
助理连忙同她撇清关系，“Chloe，千万别让你老公听见，他一定会吃醋。”
”我会考虑。”钟亦心微笑着，她挂上电话，靠在沙发上回复几条微信，听着客厅里的动静，暂时不打算出去。
孩子父亲刚刚夸下海口，她决定做个体贴的老婆，给他留足时间，看他能不能收服她的宝贝。
没过多久，那边传来小亦臻的笑声，他咯咯笑着，开心极了，钟亦心走到门口，眼前一幕，让她不禁愣住，转而又露出笑意。
小亦臻坐在陈嚣肩膀上，他两只小手紧紧抱着爸爸的头，他们在偌大的客厅里，从这头走到那头，小亦臻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露出小巧洁白的牙齿，陈嚣也微笑着，从容踱步，他怕摔着儿子，故意走得很慢，手臂举过头，护着小亦臻的身体。
父子俩亲密无间，小亦臻哪还记得，前几分钟前他还在畏惧的爸爸，现在就是他的英雄。
爸爸就是超级英雄。
他们玩得旁若无人，甚至都没注意到，钟亦心正在看着他们。
她的心里冒出快乐的泡泡，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她不会相信会有这么简单的快乐，这跟她在台上的快乐不同，她觉得圆满，胜过经历过的所有风景。
她愿意长久地驻足于此。
拿出手机，钟亦心给助理发去一条微信，“接受采访，周六我和我先生带儿子去拍全家福，有两个小时时间，你帮我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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