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渡火

第四十章 剑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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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位峰那边,临渊峰是第一轮对决里最快结束战斗的。
    季海宁上场,两方未见血即罢了手,摄月峰领队明明是输家,却拱手弯腰,对着临渊峰好一顿热脸相贴,一夸其“剑法精妙,修为高深”,二夸其“下手宽仁,友爱同门”,末尾恨不得连赞三声“好”。
    有宋师兄主持大局,季如常不用费心什么,便收了剑,将季海宁叫到身边,拉着她仔细看了一圈。
    “怎么忧心忡忡的?”
    族妹的性格她了解,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心里想什么也很少显在脸上。
    季海宁传音道:“师姐,我觉得这次大比太过反常。”
    听她说得深沉,季如常反倒笑了起来:“悬阁塌了也就罢了,我和师兄跳出来反客为主,把规则都改了,抱山台竟没有反应,哪里是反常,简直离奇,对不对?”
    季海宁点头。
    季如常爱惜地抚了抚她的背,感叹道:“看来韩烬师弟是一句都没跟你说。”
    季海宁一怔:“和韩师兄有关?”
    “道尊亲自下的命令,要他为檀山一行带队,怎么和他没关系?”
    季海宁的心放下一半,复又提起一半:“果然……大比会反常,是因为这次的檀山论道不同寻常么?”
    季如常的手停留在季海宁的背上,像是半搂着的,长辈庇护晚辈的姿态:“你是怎么推想的,同我说说看。”
    季海宁整理了一番思绪,将之前对檀山论道的猜测讲给了她。
    季如常目露肯定之色:“大体和我知道的相同。你消息有限,能想到这地步已经不容易了。不过韩烬师弟对你只字不提,你想到这些,反而会为他忧心。”
    季海宁听她反复提起韩烬,越发一头雾水。
    她和韩烬,一年到头未必说一句话。
    季如常道:“其实……我也没想到,大比中的事态竟真被韩烬师弟料中了七八分。
    “此前他将我和宋师兄叫去,说道鸣兽峰和栖霞峰因祁家兄妹的关系,即便不联手也会被人忌惮提防,倒不如大大方方联手合作。一旦这两家拧成了一股绳,位在第三的星煜峰,还有夹在中间的摄月峰,自然坐立不安。
    “设身处地想一想,星煜峰之上是含真峰,而含真峰领队仇不劫的性子……你也知道,既不会拉帮结派,也厌恶在背后算计。摆在星煜峰眼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与摄月峰联手,要么加入鸣兽峰和栖霞峰。前者腹背受敌,难保摄月峰没有筹算,后者则可盘活局面,将矛头转向含真峰。”
    季海宁被她点通,恍然道:“所以,师姐和宋师兄是……”
    季如常眼神深沉,见她言语犹豫,便接着她的话问:“海宁,如果这次檀山的人选需要慎之又慎,轻易决定不了,你是主事的,你想要大比得出什么结果?
    季海宁想了想,竟是一个字都不敢答。
    她猛然意识到,季如常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以韩烬为主的意思。
    作为临渊峰领队,她和宋师兄事前与韩烬商议,事中依照韩烬的策算行事,原因只可能有一个。
    他们都是韩烬的追随者。
    “最好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或者留有大漏洞,以便未来推翻。”
    季如常说着,不禁流露出拜服之色。
    “韩烬师弟提点我们,临渊峰可以先作壁上观,等到众人围攻仇不劫时,以仇不劫的性格,一定会闹得人仰马翻。闹砸了大比最好,闹不砸,就由我和宋师兄暗中做推手。届时宋师兄出手平定乱局,言大义,显威压,可将局势握在掌中。”
    季海宁大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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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撼,仿佛凭空受了重击,有些许晕眩之感。
    她忧心韩烬是否深陷乱局,却不知他早已坐在局外洞悉一切。
    与这样的人牵扯在一起,甚至知晓他的隐秘,危险的是他还是她?
    姐妹俩说话间,第一轮对决全部结束。一名临渊峰弟子分发完第二轮的玉简,正好捧来临渊峰那枚给季如常查看。
    “季师姐,您请看。”
    那弟子憋着一丝笑意。
    看清玉简上面的字样,季如常半是轻蔑半是好笑。
    她对季海宁传音:“韩烬师弟事前没有料到的就是这生死峰。如果不是他们行事反常,让人担心下位峰里有变数,那群人不会在第二间悬阁就早早动手。仓促间行事,搞砸了也是自然,倒省得我和师兄作推手了。”
    季海宁闻言,见玉简上写着生死峰,也不知怎么的,身体自行动作,向前伸手,想要拿走季如常掌中的玉简。
    “嗯?”季如常有些惊讶。
    季海宁自觉失礼,垂着头道:“师姐,这场我去吧。”
    季如常将手一合:“不行。生死峰的人你也看到了,性情乖张,不按常理出牌。”
    “生死峰还有一人,此番上场的说不定是他。”季海宁坚持道,“他们二人都是筑基修为,我自信不会输。”
    “那也不行。”季如常眉头一皱,“我绝不会让你冒险。”
    “可是……”
    “没有可是。”季如常的语气先严厉,后放柔,“姐姐不会害你。”
    季海宁无可奈何,只得退后一步,道声“是”。
    另一边,江亦捷望着浮现出“临渊峰”三字的玉简,手臂僵住,迟迟没有放下。
    林恪凑过来,发出一阵狂笑。
    “江师弟,认输吧!”
    他假笑惯了,此刻脸都笑红,别提有多真心实意。
    “你封印右手,拿左手修炼《无风剑法》才几日功夫,怕是连梁久久都打不过。临渊峰对战生死峰,这么大一个笑话,成百上千双眼睛等着看,你就算有再多‘小手段’,你也不敢施展,是不是?”
    江亦捷将玉简收入储物袋中妥帖收好,借着这一动作,神情恢复自然。
    “大师兄想找人说话,可以回生死峰另找人说。”
    “也是。”林恪不多纠缠,“等回到生死峰,我给江师弟一份大礼。”
    江亦捷与他擦身而过,走向决斗场中。
    临渊峰派出的是一名筑基后期的弟子,并非上一轮的季如常。他佩剑轻巧,气质沉稳且不露锋芒,应当是修炼《清心诀》的弟子。
    见对手是江亦捷,这名弟子有些意外。
    “怎么是他?”
    “这人才筑基中期,是变相投降吧。”
    “怎么,他们生死峰也在乎面子么?不敢打的话,像汲古峰和醉揖峰一样捏碎玉简就好了,犯得着换个人上来丢人现眼吗。”
    人群中不乏有带着恶意的讨论声。
    那名临渊峰弟子本人倒是态度得体,至少面子上没有轻视,还准照天澜宗同门斗法的礼数,对江亦捷自报家门。
    “在下临渊峰李劲松。”
    江亦捷回礼:“生死峰江亦捷。”
    李劲松抬手,客气道:“你先请。”
    江亦捷也不做作,承他好意,直接唤出剪秋剑。
    鞘出,剑起。
    他左手持握剪秋剑,均匀呼吸,保持心境不变。一刹凝神凝气,周身气质瞬间变换,足尖点出,身动如电,以这把轻薄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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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作刀斧重击——
    这是《无风剑法》举重若轻又化轻为重的剑招之一,“千钧”。
    李劲松感到一阵重压迎面而来,无风亦无声,凛凛剑光却杀至眼前。剑薄而纤长,他却觉得江亦捷似是“劈”来的,剑芒在前破风出,剑后平地起一座无形山,推山倾倒,以势压人。
    剑出造势,势起助剑。一剑一锋芒,却可千钧重。
    藏经阁中上等的剑法,自有其玄妙之处。
    李劲松单手横剑,原地迎击。
    他不退。
    山崩而色不变,这是临渊峰剑修的风骨。
    修炼《清心诀》的更是如此。
    灵气与剑气的碰撞,剑法与剑法的冲突,炸起一地惊雷。
    狂风凭地起,巨响随风轰疼了双耳。李劲松衣袍飞舞,毫发无伤,将这一剑全部挡下。
    呜呜有尖啸,是“剪秋”在哭鸣。
    这一剑还没完。
    剑休势不停,千钧之势紧跟而上,刚一触及李劲松便颓然松垮,如天洪泄愤,落雨化石,将他双肩生生压低半寸。
    李劲松眼神一变,出剑破风,卸去剩下的力道。
    “这是‘千钧’?”
    围观者中有人叹。
    以筑基修为使出这样的“千钧”,在场所有弟子都是第一次见。
    李劲松神色凛然,一改守势,挥剑高悬而忽下,熠熠剑光迸发而出,亮中有清色,锐中含柔劲,如引月华披剑,攻守进退都轻松写意。
    《清心诀》多守势,少攻势,修炼至第三层仅一个杀招,即“雁来”。不过,将第三层修炼至圆满,还可练得一种玄妙的御剑境界,名“月华天霜”。
    就如现在的李劲松,进入“月天霜华”后,一身刚柔并济,攻守兼备,既可四两拨千斤,也能一力扛千鼎。
    呼吸间,李劲松已连着杀来七回!
    江亦捷一退就是七次,足底山石踏破,手中“剪秋”亦是震颤不停。
    他横剑再挡,剑器争锋相对,‘剪秋’叫得人牙酸,似乎下一刻就要应声断裂,任他握得再牢再紧,还是害怕得一阵阵抖。
    他蓄势出剑,第二次“千钧”未及势成,前胸卒然挨了一道剑光,未破皮,力道深深打在内部。
    柔中有狠劲。江亦捷对《清心诀》很清楚。
    新伤牵旧伤,肩头曾永义留下的血洞迅速跟着发作起来。
    江亦捷面白如纸,凝聚身体里所有的灵力,还想出这剑“千钧”。
    脏腑剧痛,刀磋般痛。
    如果他有羁縻剑,如果他也进入“月华天霜”,如果以《清心诀》对《清心诀》,他绝不会如此。
    这念头就像发了狂一样,在他脑中来回震荡。
    太痛,太憋屈。
    他竟有尖叫的冲动。
    李劲松挥剑又来,意在从他不持剑的右侧取他空门。
    江亦捷万分清醒。他笃定如果这时他也进入“月华天霜”,换右手出杀招“雁来”,有心算无心,可取李劲松性命。
    一种熟悉的触感涌到了他的右臂,顺着皮肤与筋骨弥散至每一个指尖。
    羁縻剑的重量他还记得,孟溪微的谆谆教诲犹在耳边。
    为《清心诀》刻苦修炼的岁月就刻在他骨子里,亦或灵魂深处。
    灵力呼啸着,冲袭着,自行破开右臂封印,奔向微微合拢的手掌,似乎想要替他握住些什么。
    可惜空空如也。
    他的右手没有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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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唰——”
    剑起剑落,赤红色覆满了江亦捷的视线。
    李劲松的剑太利落,以至于皮肉绽开、骨头断裂的声音被剑划过的破风声掩盖,江亦捷什么都没听到。他仅用一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他的右前臂被剑斩断,一分为二,断肢飞坠出去,鲜血喷涌如泼墨。
    此剑出尽,悬他鼻尖,再难寸进。
    满场哗然。
    李劲松一脸错愕。
    这一剑江亦捷明明可以躲,可以退,并非没有转圜余地。
    为何不退不避?
    为何偏要抬起右臂来挡?
    场中无人能够作答。
    “认输!”
    林恪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附有灵力相助,在山崖间震出了好几声回响。
    “生死峰认输。”他重复。
    李劲松无冤无仇断人手臂,有些讪讪然,冲江亦捷略一颔首,收剑离场。
    啪嗒。
    江亦捷左手一松,“剪秋”坠地,摔得四分五裂。
    一路与高品阶剑器对抗,它已经到了极限。
    坠剑并非江亦捷本愿。他的意识还是那般清晰甚至冷静,他是因为无法用意志支配肉体的疼痛,痛得五指僵直,无法合拢,才不得不松开“剪秋”。
    断臂有多痛,言语不能说尽。
    从里衣到外衫,从发根到发尾,全都被江亦捷的冷汗和鲜血浸透。
    林恪拨开人群,快步走到江亦捷身边。他似乎说了什么,但江亦捷没有听见。
    下一刻,林恪伸手搀他。
    江亦捷抬眼看去,眸子冰冷,含着一抹刺目的亮芒,显得他双眼透明色浅,偏离人道。
    他微微侧身,挣开林恪的手,像是一句无声呵斥:
    滚。
    他不需要任何人搀扶。
    江亦捷抬步走向自己的断臂,弯腰俯身,将那截残肢拾起来,用灵力一圈圈包裹住。
    此处是悬崖中段。上有无边苍穹,下有无尽深渊。
    江亦捷捡拾断臂,就像捡拾碎了一地的心脏。
    原来断臂这么痛。
    原来溃败这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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