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盛世长明

110、顾夫人

    长孙昀打起蟒袍下摆跪下:“请父皇听顾氏说出此等骇人听闻之事!”
    他又不敢置信地怒指长孙明道:“父皇,她根本不是宛贵妃之子!她根本不是长孙血脉!”
    霍家父子倏地去看长孙明,霍焰的面色很是复杂,唯有长孙明背还挺得笔直,平静地立着,她只看着顾媖,好似现下朝上突然发生的事与她没有一点的关系。
    长孙无境面色凝重,顾媖没有被叫停。
    “当年宛贵妃早产,九死一生生下一名女婴,但孩子却因早产,生下便是死胎,宛贵妃丧女悲痛过度,罪妇不忍,便托稳婆朱氏自福佑堂抱回个与宛贵妃相像的女婴与宛贵妃。”
    顾媖此话一出,群臣面色各异,或觉荒谬可笑,或觉顾媖鬼话连篇,又或觉此事也并非不可能,都忍不住去看长孙明。
    长孙明霜雪似的凝脂肌肤,浅琥珀色的宝石琉璃眸子,比女子还要美丽的面容,若说长孙明是个女子,谁都不会怀疑,但长孙明便是生得女子模样,但平日并不曾露出女子的神态来。
    “罪妇当时并不知自己这般,是犯下了欺君死罪,又因宛贵妃生产时落得病症,误以为自己生的是儿子,便将罪妇自福佑堂抱回的女婴当做男儿教养长大,使一个福佑堂抱来的女婴成了当今燕王。
    “这个女婴其实并非无父无母的弃婴,乃是云州醉音坊名妓玉凝儿之女,玉凝儿是奴籍官妓,为使自己的女儿脱离奴籍,求稳婆朱氏谎称生下的女儿是死胎,求得稳婆朱氏为自己女儿寻一户人家。”
    一直极为平静的长孙明,面色变了一变,慢慢地去看顾媖。
    内侍躬着身子从顾媖手中取得了两卷画册,正是玉凝儿之像,长孙无境看罢画册面色倏地变得可怕,命顾媖继续禀。
    “罪妇知晓此事,却因玉凝儿之女同宛贵妃有几分相似,同稳婆朱氏隐瞒了此事,并接受玉凝儿馈赠钱财,带宛贵妃与玉凝儿之女搬至仙河镇,至此,再无人知晓此事。
    “可罪妇万没有想到,宛贵妃会自仙河入京,玉凝儿之女也因宛贵妃摇身一变成为五皇子,乃至燕王,受尽陛下与宛贵妃的宠爱。
    “罪妇入京后日夜煎熬,寝食难安,未料叫燕王觉出异况,燕王从罪妇口中得知自己身世后,逼迫罪妇回奔州料理顾家祖坟之事,命罪妇离京,却在罪妇离京路上设下埋伏,意欲杀人灭口,好叫这个秘密永远不叫人知晓!”
    朝臣闻此忍不住小声议论,或直接或小心地看长孙明。
    长孙明一双浅琥珀色的眸子无法形容出情绪来,或惊骇或难言或荒谬又或有一点点的自嘲,她出声略微有变,但咬字还是极为清楚,看着顾媖一字一字道:“你说什么?”
    顾媖不去看长孙明,又呈上当年自福佑堂领养弃婴的文书等物,额间再抵金砖,颤声再言:“罪妇所言句句属实,稳婆朱氏也已叫端王殿下寻得,便在殿外等候陛下的召见,还请陛下明察!”
    长孙无境极快看罢福佑堂领养弃婴文书。
    朝臣从长孙无境黑沉可怖的面色中猜出,此事已然十之八九。
    稳婆朱氏很快便被传召入殿,朱氏看得长孙明面容,很是一惊,身子剧颤,细细说得当年云州事,与顾媖所言并无差。
    长孙明久久看着伏首的顾媖,在四面越发高的议论声中,忽笑了一声,她这一声自嘲又冰冷的笑异常突兀。
    殿内倏地安静下来,除却顾媖,所有人的视线都在长孙明身上。
    只见身着深红色蟒袍的长孙明,摘了赤金宝冠,浅琥珀色的眸子染了赤色,她背挺得笔直,没有哭闹,没有辩驳。
    长孙明上前两步,微微屈身握住顾媖的手,顾媖浑身一僵,叫长孙明半拖半扶的带起,顾媖神色极为难看地挣开长孙明,却又叫长孙明紧紧攥住,长孙明微微弯着腰,长睫微垂,望着顾媖。
    “姨母,我没有从你口中知道过这些,也从没有让人杀你。”
    她声音不大,却足已令殿内所有人听清。
    顾媖面上青白,奋力甩开长孙明,再一次俯首跪下去:“罪妇所言句句属实!”
    长孙明轻轻笑了一声,直起身的同时,殿内文武百官齐齐跪下。
    唯有长孙明一人立着,她平静看长孙无境。
    纤细如玉的手自床帐内探出,有些费劲地扯住帐幔,樱粉色的帐幔叫扯下大半,顾婉苍白的脸从帐幔中探出,身形晃动间颤颤下了榻,勉强拉得一旁的外衫,声音嘶哑地唤人。
    名为鱼儿的宫女并没有应声来。
    一双冰凉的手托扶起顾婉,顾媖无甚有表情的脸映入顾婉眼中,顾婉先是一愣,而后呆怔看着顾媖,又将顾媖甩开,唤鱼儿与方姑姑。
    长孙明为女子,甚至并非是长孙血脉之事,已经传开,饶是消息不得入的毓秀宫也知了。
    顾媖传方姑姑。
    “贵妃担心着凉。”顾媖上前为顾婉穿好外衫。
    顾婉反应极大地推开顾媖:“你是谁?”
    方姑姑刚迈进殿,便听得顾婉这一声虚弱的质问,她只作无事端着汤药站定。
    前日长孙明之事叫宫女说漏了与顾婉听,顾婉听得吐血昏了两日,这两日她守在
    顾婉榻前,听了顾婉两日的呓语,混乱不清根本让人无法理解的话。
    “婉儿,我是阿媖,你怎了?”顾媖站定,淡问。
    顾婉颤抖后退,扶住圆案,勉强撑得身子:“不、你不是,你不是我姐姐。”
    顾媖眸中闪过一丝意外,又斜着眼看了一眼方姑姑,方姑姑一怔,上前在顾媖耳际轻声道:“贵妃前日受了刺激吐血昏迷,两日没用药。”
    顾媖翻方姑姑一眼,方姑姑低下头,明白她意,将药留下,行礼退下。
    她往前,顾婉便后退,几次后,顾媖便也不强上前去,只在殿中站定,又道:“婉儿,我是淑娘。”
    叶氏淑娘。
    “不!”
    顾婉突然尖利反驳,红着眼摇头再道:“你不是,你不是淑娘!”
    顾媖注视顾婉片刻,又淡然说道:“我是淑娘,你只是忘记了。”
    “不!你不是!你不是和我一起的人!”顾婉颤抖着往后退,忽想起了什么事般,猛地冲上前抓住顾媖。
    “我的孩子呢?淑娘呢?”顾媖眼睫微垂,视线落在顾婉攀在她臂上的那只苍白瘦弱的手上,未答话。
    顾婉松开她,又比划道:“我记得很清楚,我生的就是儿子,是一个同陛下很像的儿子。”
    她又想了许久,扭头看顾媖:“没错,是个同陛下生得很像的儿子,眼睛乌黑乌黑的,而不是像我的女儿,你、你到底是谁?”
    顾媖面色还是冰冷,端了药来,回答顾婉的只有喝药两字。
    顾婉骇然看着黑沉沉的药,混乱的脑中翻滚着,想明白了些许,推开顾媖探过的手,往殿外快步。
    顾婉身子弱,脚下虚浮无力,不过几步又叫顾媖强扶住带回。
    “鱼儿!方姑姑!”顾婉虚弱地唤人,脑中又现出长孙明的面容,嘴中喃喃,“我要告诉陛下,是你换了我的孩子,是你害我,是你害明儿和我。”
    顾婉恍然想起长孙明在天牢,眼泪不住地砸下,嘴里喃喃唤着明儿。
    “明儿、明儿……”
    “明儿怎会是女孩子……”
    她嘴里喃喃,恍恍惚惚间浮现出不真切的画面,年轻女人抱着婴孩出现,婴孩不哭不闹,生得一对琥珀色琉璃眸,肌肤如同白雪般。
    顾媖拉住顾婉,眸底闪过一丝异色,她顿了半瞬,端起药碗。
    阴冷昏暗的牢房中不过一颗豆大点的火珠,不足以照亮一方,牢房外渐有轻缓的脚步声,随着一盏昏黄的灯慢慢照亮一方天地,来人将手中的灯搁放在木架,打起罩着大半张脸的兜帽。
    长明背抵在冰冷的铁壁,并没有去看来人。
    早在顾媖来前,看守的狱卒就悄声退了,顾媖冷漠的脸在昏黄的灯火映射下显得有些瘆人。
    顾媖抬起眼扫过去,长明墨发凌乱高束,单薄的囚服紧紧贴在身上,长而浓密的羽睫遮住浅琥珀色的眸,白雪般的肌肤越发病态地白。
    牢中自然不会好过,长明虽没被用刑,却叫禁军统领诸赢封了穴,全身十四大穴被以金针封住,比天牢二十六种酷刑还要痛苦煎熬,这也便只差废了她一生武功,一旁矮脏的木桌上放着两碟小菜与一碗清粥,牢中吃食并非能入口之物,这两日送来的吃食都是些变了味的东西。
    牢中很是安静,长明这一处也不过她一人。
    “陛下隆恩,念在宛贵妃的份上,饶了我的性命。”顾媖好似在解释她为何还能这样来见长明。
    长明没有回答。
    “你不该救我。”要杀她的并不是长明,长明是救下她的人。
    她定定看着隐在半明半暗牢房中的长明,长明早已知晓自己并非为长孙无境的血脉,只不过,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并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长明应当没有料想到自己竟会是玉凝儿之女。
    长明垂着的羽睫轻颤了一下:“就算没有你,也必然会有另一个人。”
    是极为虚弱无力的声音,顾媖以往不曾听到过。
    长明还是不看顾媖,她难道稀罕做长孙明?
    答案必然是不,她从不稀罕做长孙明,便让她选,她又当如何,只作顾长明,这一辈子只在小青山?
    脑中浮出不该浮现的身影。
    长明低垂着眼看着自己不甚有气力的指。
    没有什么好不好,坏不坏,顾长明也好,长孙明也罢,玉凝儿之女又能如何。
    这些很坏的事也并非全然是坏的。
    当长孙明时,她过得很糟,但让她选,她似乎又无法舍弃掉这糟糕的三年。
    如果没有这三年,她应该会更为难受。
    这三年……
    顾长明的十七年,长孙明的三年,于她来说,都有所值得。
    痛也好,欢喜也好。
    顾媖看着半隐在黑暗中令人惊心动魄的美人,她比谁都清楚,这一张脸意味着什么,顾婉现在所得的一切,只不过是因同这张脸有三分的相似。
    这张不容有半分折损的脸,是长明的保命符,亦是长明的催命咒。
    长明浅琥珀色的眼瞳在灯火下闪现琉璃般的宝石光泽:“我娘、”
    她一顿,又垂了眼,改口问:“贵妃如何了?”
    顾媖侧身:“陛下让人瞒了贵妃,贵妃并不知此事,你知道贵妃身体不好,受不得刺激。”
    长明好似松了口气,淡声:“如果贵妃问起我,就说我去南境了。”
    只要有顾媖和长孙无境在,顾婉必然不会太注意到顾长明慢慢在她的生活中消失,给顾婉时间,顾婉可以忘记一切,顾婉要记住人和事总是极为不容易。
    “我自会照顾好贵妃。”顾媖的声音始终没有感情与起伏。
    长明嗯一声,又道:“姨母。”
    顾媖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她,她一直都知道。
    “顾夫人。”
    她换了称谓。
    顾媖眸色极不明显地变了一变。
    “从此以后,你于我的养育之恩,便无了,我与你两清了。”
    顾媖慢慢转过身,提起灯默声离开。
    “少爷!”
    呆怔的李翊并没有被这陡然的一声叫唤吓清醒,他极为呆滞地看过去,同样呆坐的裴修看了过去。
    燕王府查封,二人自再入不得燕王府去,裴修这几日没有上衙,同李翊将所有法子都想了,便是连天牢都进不得半步,长明现下身份特殊,长孙无境有旨,无人能见的长明,宫中传出消息来,宛贵妃又发了病,昏过去,宛贵妃是否知道这件事,二人并不知。
    “叫什么。”李翊有气无力说了一句,又无力地翻了个身,陡留与福瑞等人一个背影。
    长明为女子他是再怎么都没想到的。
    而长明并非顾婉之女,乃是云州名妓玉凝儿之女,是连裴修都没有想到的。
    李翊不知道该怎么的去面对这件事,长明同裴修与他来说都是最好的朋友,是兄弟。
    李翊身子发颤,抬头拂下几上青瓷,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又猛地将小几推下去。
    福瑞吓得一个激灵,又小心上前去:“老爷回来了,请少爷去见。”
    李翊身子颤动一下,回身看福瑞。
    ……
    “翊儿,如果爹要你去同陛下求娶阿明姑娘,你可愿意?”
    李示廷的话如同一个惊雷将呆滞的李翊裴修二人劈醒。
    李翊张着的唇微微抖动,裴修身子发颤,猛地看向李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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