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肖逸恒的见面被肖如蔓安排在医院住院楼。
当透过肖如蔓企图联系肖逸恒时,她什么也没问,直接让她来医院找他们。
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谈事的地方,但肖逸恒暂时在医院里走不开。
肖如蔓说完就挂了电话,她已经没有心力再去管除了付恩雅之外的任何事。
付恩雅身体状况令人担忧,肖逸恒和肖如蔓轮班在医院陪护,付宏铭请了两个护工,但肖如蔓都要求凡事都要姐弟二人亲力亲为。
初荧在心底揣测肖如蔓让她来医院的真正用意。
到底是因为肖逸恒抽不出身,还是她想让初荧亲眼见证付恩雅的状态,再由此劝说付潮宇来探望付恩雅。
其实不管真相是什么,初荧都会照做,肖如蔓让她来医院和肖逸恒谈,她就来医院。
因为她势必要见肖逸恒一面。
即使她一直对医院有种莫名的恐惧,她也不会退缩。
肿瘤科在住院楼的第十六层,付恩雅拥有一间独立病房,她的病房在走廊尽头。
初荧穿过狭长的走廊,余光瞥见敞开的病房里躺着神态恹恹的病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一不是瘦到脱了相。
耳边是各种医疗器械发出的冰冷声音,像是某种催命的讯号。
一路走下来,初荧从脚趾到发丝都在发凉。
她在付恩雅的病房门口站定。
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传出 的谈话声,初荧分辨出肖逸恒的声音。
她轻轻叩了几下门。
听见敲门声,肖如蔓走到门口,见到初荧,她勉强笑了一下:“初荧,你来了。”
肖如蔓的状态让初荧属实吓了一跳。
她应该很久都没有休息好,眼袋很明显,红血丝像蜘蛛网,细密地爬满了整个眼白。
她面色蜡黄,憔悴得厉害,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由内而外的老态。
初荧递给她在路上买的花束与水果篮。
“谢谢。”肖如蔓看了一眼躺在并放上的付恩雅,对初荧说,“恩恩现在睡着了,进来坐吧。我想等她醒了,她看到你会很高兴的。”
初荧心想,其实她只是来找肖逸恒把事情问个清楚,问完她就走了,她应该不会在医院待太久。
但看到肖如蔓疲倦不堪的模样,她最终只是抿了抿唇,跟着肖如蔓进了病房。
纯白色的病床上,付恩雅平躺在床上,双目阖起。
她插了鼻管,嘴巴漏出一条缝,她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安详,眉头蹙起来,好像正在做噩梦。
在宽大的床板上,她只有小小那么一点。
肖逸恒坐在窗边的板凳上,翘着二郎腿,正冷漠地盯着初荧看。
他看起来也没休息好,眼底青黑一片,胡子拉碴的。
肖如蔓拍了拍肖逸恒的肩膀:“你们出去聊聊吧。”
肖逸恒闻言,收起腿,站起身来,他斜眼看了初荧一眼,说:“走吧。”
午休时间的公共区域很静,值班护士守在护理站里忙碌,站前的两排长凳上空无一人。
肖逸恒一屁股在长凳坐下。
出了病房,他又翘起二郎腿,拽的跟二五八万似。
他带着讥诮的口吻,问:“初大美女找我有何贵干,你是付潮宇派来的慰问代表吗?他自己懒得来,就打发你过来跑腿?”
初荧在离他间隔三个位置的凳子上坐下。
她正面回答肖逸恒的问题:“没人叫我来,是我自己要过来的。肖逸恒,我有事要问你。”
肖逸恒全然没听见她的后半句话,当着她面对付潮宇一顿挖苦:“哦,也是,付总日理万机,妹妹算什么?”
“还是。”他笑得阴恻恻,嘴巴歪向一边,“……付总巴不得恩恩情况越来越差,这样,就没人跟他抢东西了?”
初荧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肖逸恒。
她突然觉得他其实挺可怜的。
心胸狭隘的人,名不准言不顺地得到现在拥有自己的一切,就开始患得患失,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要在和自己抢夺。
她平静地问:“肖逸恒,你为什么讨厌付潮宇?”
肖逸恒顿了顿。
他很快又摆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不该讨厌他吗?”
初荧说:“他没有招惹你,相反,是你一直在招惹他。”
“切。”肖逸恒不屑地说,“你又知道多少。”
初荧没理会他,径直问道:“你不喜欢付潮宇,是因为自卑吗?”
初荧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把过于尖锐的匕首,直直插在他的心口。
肖逸恒一点既然,整个人像个被引/爆的炸/弹,他气得五官都扭曲了:“自卑你他妈!”
他音量太高,引得护理站里的护士出来警告:“请你们小声一点。”
“抱歉。”初荧对护士说。
她仍旧是平平淡淡的模样,抬头,眼神里不含一丝恐惧:“难道不是吗?因为你得到的一切,都是付宏铭给的。但付潮宇不是。”
肖逸恒眼睛里像嗜血一样,他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此时看起来更加可怖。
“肖逸恒,你不用激动。”初荧不疾不徐地到饮水机那边,给他倒了一杯水,“你之所以这么激动,只是因为,我说中了。”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得到的一切,并不是你自己奋斗得来的。付潮宇也不是那个抢走你物品的掠夺者,你究竟有什么资本讨厌他?”
她的声线平和,像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却句句戳中肖逸恒的痛点。
他气愤不已,却无力反驳。
肖逸恒看着眼前冷眉冷眼的女人,她长得很美丽,但那一双清澈的瞳孔之中,又藏着不可攀折的坚韧。
这是付潮宇的女人。他想。
在肖如蔓搭上付宏铭之前,肖逸恒在家乡一所普通学校的差班当混子头头,住的是镇上最常见的那种老式居民楼,每天的早餐是楼下五毛钱的烧饼。
什么精英学校的贵族式教育,暑假的夏令营,到后来名贵的跑车,定制手表……都是他曾经触不可及的东西。
直到他被肖如蔓带回了付家。
那天,一向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肖逸恒紧张得透不过气,他痴痴地望着面前这栋像博物馆一样的别墅,不可置信地问肖如蔓:“姐,这真的是姐夫的房子?”
肖如蔓用无比温柔的声音对他说:“阿恒,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
付宏铭的财力与地位带给肖逸恒的震撼并不止于此。
他被安排进一年学费几十万的外国语学校,每个月有四位数的零花钱。如果他想的话,司机每天都可以接送他上下学。
他像是一个突然中了□□的幸运者,那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极其不真实。
直到付潮宇回国。
肖逸恒见付潮宇的第一面,他就感觉很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像一只手钳住他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
几乎只靠一面,肖逸恒立刻厌恶起了面前这个沉着冷静的少年。
原因是付潮宇看他的眼神。
蔑视。
对,就是蔑视。
付潮宇用他那波澜不惊的目光非常直接地告诉肖逸恒,在付潮宇的眼里,他就是个垃圾。
更令肖逸恒愤恨难耐的是,付潮宇看着肖如蔓的眼光,与看他的目光如出一辙。
他凭什么?!
凭什么像对待垃圾一样对他们。
肖逸恒很快为自己找到了答案。
因为他姓付。
他所拥有的东西,是他与生俱来的。
付宏铭表面上和他水火不容,但肖逸恒看得出来,付宏铭实则非常欣赏这个儿子。
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说起,付潮宇太像年轻时的他,冲动冷漠,但杀伐果断,是个有血性的男人。
那他呢?
他百般讨好付宏铭,付宏铭也始终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他是肖如蔓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是靠他施舍,才过上好日子的垃圾。
所以不值一提。
这些年,付潮宇成为了他最大的心魔。
肖逸恒冷笑一声。
他一口把初荧递给他的水喝完,将那个透明塑料杯一把捏碎。
“你说了这么多,你要找我,不会就是单纯为了讽刺我吧。”他没什么耐心地说,“有话快说,没话就给我滚。”
初荧话锋一转,问道:“肖逸恒,你说高中的时候就认识我,是因为谁?”
“吴佳纯,还是,袁浩?”
肖逸恒皱了皱眉。
他对第一个名字已经没什么印象,提起袁浩,他才记起来。
肖逸恒当时为了变相窥探付潮宇转学之后的情况,很快通过几个朋友打入了立恒内部。
袁浩是他在付潮宇学校的小弟,跟着他混了一阵。
付潮宇进的那个班并不是单靠家世就能进的。袁浩虽然人混,但成绩其实挺不错,该学习的时候学得一丝不苟。
这点和只能勉强考个三本的肖逸恒程度不太一样。
高考之后,他们成绩天差地别,就断了联系。
提起袁浩,再看看眼前的初荧,肖逸恒恍然大悟地笑了一声。
“不是,你就是为了这档子破事找我?袁浩那家伙是喜欢过你,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肖逸恒又翘起了二郎腿,眼神暧昧,“你都跟付潮宇结婚了,还在对别的男人蠢蠢欲动呢?啧啧,你吃得挺开啊。”
初荧无视他话里赤/裸/裸的挑衅:“你知道袁浩当时喜欢我?”
“废话!”肖逸恒笑起来,露出整排牙龈,“你们班的事,我恐怕知道的比你还多。要不然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初大美女?”
初荧没有功夫跟他无休止地废话。
她问:“……袁浩当时有没有跟你提起我?”
“我操。”肖逸恒骂骂咧咧的“你还真是为了袁浩来找我啊?你怎么那么闲啊?我跟你说,袁浩那家伙追你也就一时兴起,他当时本来想给你买点东西示好,跟我们去店里挑了块手表给你,结果怎么着――”
他接着往下说,笑得很大声,“他看你对她没意思,直接把那块表送给别的女的了,你别太把你自己当回事了!”
初荧在听到这句话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一颗悬在半空中多时的心,在此刻突然放下。
她的猜测并没有错。
初荧提起包,站起身来,对肖逸恒说:“我的问题问完了,今天谢谢你了。我会跟付潮宇说恩恩的病情,但他愿不愿意来医院看她,是他的事。”
她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
最终初荧还是调转方向,回到了付恩雅的病房。
肖逸恒看着眼前那抹娉婷的身影越来越远,骂了声:“莫名其妙,有病!”
付恩雅那天下午一直没醒。
初荧在病房里又呆了半个小时,在那段时间里,她靠在窗外,静静着凝视着医院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潮。
思绪却回到了十年以前,一个周五的下午。
她对那天印象深刻,所以她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
那天他们不用上晚自习,五点就下课。
之所以她会问肖逸恒一系列关于袁浩的问题,是因为那件事情,和袁浩其实搭上一点关系。
袁浩当时在校园里和众人夸下海口要追到她,期初他对她很是殷勤,即使她不怎么搭理他,他也不气不恼,隔三差五地送她巧克力,送她港台明星的专辑。
那周开头,袁浩对她说,他送了她一份礼物,她只要仔细找找就能看见。
那周是月考复习周,学习任务很重,初荧一周都没什么心思把注意力放在别的事物身上。
出于一个很偶然的契机,初荧发现袁浩表面上在追她,实则在背后一直诋毁他。
他说她难追,说她端着。
他的朋友,在他的默许之下四处在学校里宣传她“勾引”学校里的男人,还说她私生活混乱。
初荧知晓此事,气不打一处来。
袁浩却跟戏精似的,装出一副痴心一片的模样。
直到周五,她整理桌面时,在暗格里发现了一颗水晶球。
透明的球体里是一座被雪覆盖的小屋,小屋边上站着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女人,正在屋门口堆着雪人。
时至今日。
配合那张明信片上的文字,“希望你会喜欢这场突如起来的雪”,她不难猜出,真正送出这份礼物的人是谁。
但当时的她,只以为送出礼物的那个人是袁浩。
那天的她,因为上一次月考考砸了,被老师叫过去谈话,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下一次月考要加油。
初荧本来情绪就很不好,在回教室的路上,又无意在走廊听见了袁浩那群手下,传着那些完全不实的关于她的风言风语。
回到教室看到这个水晶球,她压抑在心中多日的愤怒,在此刻彻底爆发。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虽然没指名道姓,但她的目光直直盯着袁浩,非常愤怒地说:“有些人,表面上送我这个送我那个,背地里却百般诋毁我,你觉得我不敢把这些东西都扔了是吗?!”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当着袁浩的面,直接将那颗水晶球扔进了垃圾桶。
外表透明精美的水晶球,在一声沉闷的落地声中,就此与一堆瓜果皮和纸屑混在了一起。
回忆结束。
初荧眼圈一下子红了。
因为这一切,全错了。
直至今日,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当时气急之下随意丢弃的礼物,藏着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整个青春期最隐晦的秘密。
――希望你会喜欢这场突如起来的雪。
――那个人已经用行动表明了,她不喜欢。
她把它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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