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最佳妄想

第64章 最佳

    这天初荧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何种心情回到家的。
    付恩雅的骤然离世,为她与付潮宇未完的对峙画上一个暂停符号。
    但是问题却还没有被彻底解决。
    付潮宇晚上有应酬,下午先回公司处理事情,他回到家换了身衣服,就匆忙被小徐接走。
    临走前,他深深地看了初荧一眼。
    那一眼包含很多情绪,可是他没来得及开口,电梯门就打开了。
    付潮宇离开后,初荧一个人坐在略显空旷的客厅。
    为了参加付恩雅的葬礼,她请了一天事假,后半个下午她没事情做。
    她试图看一场电影,或者读一会儿小说,但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出现葬礼的画面,情绪也随之变得低落。
    选了半天,她把电视调到一个讲解名著的频道。
    电视里的中文系老教授缓慢悠扬的语调让人昏昏欲睡,初荧的思绪也跟着慢慢放空。
    最后她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一睡,就是四个小时。
    初荧是被门口传出的响声惊醒的。
    这一觉睡得太久,以至于她睁眼的那刻,一时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她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反复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让朦胧的视线随着眼睛的眨动清晰起来。
    室内很黑,视线所及之处皆是昏昧。
    唯有电视屏幕散发的白光,幽幽照在面前的茶几与地板上,呈现出一种冷调的青灰色。
    听见动静声,初荧知道是付潮宇到家了。
    除了他,也不会再有别人。
    她向玄关处望去。
    玄关处没有开灯,付潮宇的身形陷在黑暗之中,轮廓影影绰绰。
    他安静地坐在门口的凳子上,低着头在换鞋。
    隔了好一会儿,那道影子一直没有移动,好像他被定在了那里。
    初荧走近玄关处,她按下客厅顶灯的开关键:“为什么不开灯?”
    靠近他之后,初荧立即拧起眉头。
    因为她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
    这种浓烈的味道是付潮宇身上从未有过的。
    付潮宇在饮酒方面一直清醒而节制,即使是推不掉的应酬,他也不会容许自己过度饮酒。
    但是今天,他明显在放纵自己。
    是因为他的妹妹死了,所以他要借酒消愁吗?
    还是……
    初荧没有往下向。
    初荧想去为他倒一杯水,还没挪步,手臂却被一股强有力的力道拖住。
    她的手下意识地攥紧,还未来得及开口问付潮宇为什么要拉住自己,耳边落下一把极其嘶哑的嗓音。
    “初荧,我想到了阳阳。”
    初荧闻言,轻声询问:“……阳阳?”
    她没有想到对话的展开会是这样。
    付潮宇仍旧低垂着眉眼,从初荧的角度俯视过去,他的发梢盖住了他的眼睛,让人难辨他此刻的神情。
    他说:“那天付恩雅叫我’哥哥’的时候,我想到了阳阳。”
    这个世界上会称呼付潮宇为“哥哥”的仅此二人,付熠阳和付恩雅。
    虽然都姓付,但他们和付潮宇的关系孰轻孰重,孰近孰远不言而喻。
    付潮宇刚被付宏铭接回付家的时候,付恩雅还未开口学话。
    等小女孩发声之后奶声奶气地开口叫他“哥哥”时,他本能地抗拒这一切。
    因为每每听到付恩雅叫他“哥哥”,他就会想起阳阳,仿佛被人生生拖回了那片他从未摆脱过的泥沼。
    另一个叫他哥哥的人,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兄弟如手足,失去付熠阳,他就像失去了一整条手臂。
    付恩雅拥有一个极其盛大的葬礼。
    而付熠阳和他的母亲孙书宁一起被葬在大洋彼岸的那个国度,他们孤苦无依,无人惦记。
    他放不下,无法放下。
    初荧用手心抚摸他因为酒精而灼热的脸颊:“付潮宇,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付潮宇却像没听见似的,自嘲地笑了笑:“那个春假,我本来是要带着阳阳去迪士尼的。”
    初荧怔住了。
    她立刻连想起付恩雅临终前的晚上,她和付潮宇提过,等她病好了就一起去游乐园。
    那时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明白那是个过于美好的奢望。
    相似的心愿,在两个不同的时间线被串联到一起,都走向了满是遗憾的结局。
    初荧鼻子发酸:“付潮宇……你应该很难过吧。”
    她完全能够体会付潮宇面对付恩雅时那种矛盾又复杂的心情。
    一方面,付恩雅的母亲肖如蔓破坏了他的家庭,付恩雅的存在本身,对付潮宇来说等同于付宏铭对他母亲孙书宁的背叛与寡情。
    但是另一方面,付恩雅是无辜的。
    他无法劝说自己对她更温柔一点,因为这样,他对付熠阳会有强烈的负罪感。
    但付恩雅强忍病痛的坚强模样,连初荧这个外人看了都为之动容,更何况付潮宇和她曾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数年。
    初荧问他难过吗?
    也许吧。
    但更多的是无力。
    眼睁睁地看着至亲的生命一次又一次在自己眼前消逝,他用尽全力也无法把他们拉回来的那种无力感。
    与自责。
    初荧虽然不知道付潮宇此刻的想法,但她觉得他此刻看起来,太压抑了。
    这种压抑让人透不过去,它像一张密布的网,将他牢牢套住,最后让他窒息。
    她只能反反复复地告诉他:“付潮宇,一切会好的,这不是你的错。”
    听见初荧的声音,付潮宇慢动作抬起头。
    不是……
    他的错吗?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那天他没有同孙书宁置气,如果他没有独自去帮付熠阳买蛋糕,是不是这件事情就不会发生?
    至少他可以拉住他们,挡在他们身前,也许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遗憾与自责一直笼罩在他的心头,成为了他的心魔。
    且从未消散。
    一道阴影就在此刻覆盖在初荧的头顶,付潮宇站了起来。
    四目相对,她看见付潮宇凉薄地笑了笑:“其实肖如蔓说得也对。”
    她说他是灾星,任何靠近他的人都会遭受厄运。
    不管是孙书宁,付熠阳,还是付恩雅。
    初荧也在付恩雅的葬礼现场,她自然听到肖如蔓失了理智后说出的话。
    她静静地看着付潮宇,说:“付潮宇,你是无神论者。”
    她扬起脸,吐字清晰地质问他:“你觉得她说的话有道理?还是,你只是醉了?”
    “醉了?”付潮宇低声地说,“也许吧……”
    或许这些人的离去和他都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但他经常会懊悔,懊悔自己做得不够。
    如果他再温和一点,他不那么拧巴,大大方方地表达自己的情感。
    是不是就会少一点遗憾?
    可是他搞砸了太多事。
    他的手提包里有初荧递过去的那份离婚协议书,他今天不止一次将她拿出来翻开。
    也在想:一个连自己感情都无法好好表述出来的人,是不是没有权利被爱?
    深深的疲惫萦绕在心头,他闭上眼睛,说:“初荧,如果你想离婚的话……”
    他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对他而言,是美好本身。
    但这份缘分是他强求来的。
    也许他……并不能给她最好的东西。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说:“如果你真心实意地想与我离婚,我会签字。”
    初荧听见他说出这句话,心脏在那一瞬间重重往下坠。
    她立即撇过头,浓密的黑发盖住了她微红的眼睛。
    她的鼻音很重:“付潮宇你真是……”
    他们的手,直到刚刚仍旧紧扣在一起。
    她现在松开了。
    松开手之后,初荧叹了一口气。
    然后缓缓地转过身,背对着付潮宇,往另一个方向迈步。
    手心失去的温度让付潮宇无所适从。
    仿佛全宇宙在那一瞬间,从他的手心里抽离。
    眼前的那个人,背影纤薄,她在朝他的反方向,一步一步远走。
    直到最后,她会彻底消失。
    高中时,付潮宇坐在初荧的身后,在每个惺忪的晨读课间,在每个无聊冗长的自习课,他抬眸间,就能看见那道单薄靓丽的背影。
    可是。
    从哪一天起,他突然就不再满足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付潮宇怔然记起,高三的那个暑假,初荧和自己说了一句“毕业快乐”后,扬起明亮烂漫的笑容,像夏日流星一样消失在他的眼前。
    而她现在,又在朝他的反方向前进。
    他会永远失去她吗?
    他还能承受她再一次的离开吗?
    思及此,付潮宇几乎是踉跄着冲上去,死死地抱住怀里的那个人。
    他声音压抑地厉害,努力地发声,喉间却只滚落下几个字:“……别走。”
    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克制已久的浓重情感。
    在一瞬间,情绪像山崩海啸一样席卷而来。
    初荧在一瞬间就受不了了。
    她回过头,对上他的视线,才发现他的眼睛早已经变得通红。
    初荧的声音带着颤,她问:“你刚刚说了什么?”
    虽然他们彼此都知道,他刚刚说的话,他们两个人都听得到。
    “初荧。”付潮宇攫住她的下巴,嗓音里的暗哑如嘶吼,他重复道,“我刚刚说,别走。”
    这一次他没有再逃避,也没有再含糊其辞。
    付潮宇大多数时候都是理智而坚硬的,但在此刻,他像是卸下了所有身上武装的盔甲与锐器,把完完整整的自己交付在她眼前。
    要杀,还是要留,都随她掌控。
    初荧在心在那一瞬间如同被击打的铜钟,发出的震颤声惊天动地。
    她终于勾起嘴角,朝他粲然一笑。
    眼泪却在同时滚落下来:“为什么?”
    付潮宇伸出手指,他粗粝的指腹按压在她的脸颊,为她抚平她落下的眼泪。
    他的眸光里迸发出的情潮却依旧浓烈:“因为我想活下去。”
    ――告诉我,为什么要留下我?
    ――因为我想活下去。
    初荧微怔地看他,连眼泪都停在眼眶之中。
    “初荧。”付潮宇轻轻捏着她的下巴。
    他的目光如他的手指一般,反复在她的脸上摩挲,仿佛他们身处混沌之中,而她是他眼前唯一可见的月亮。
    她不仅是他的月亮。
    也是他一整颗跳动的心脏。
    付潮宇的眼睛红得厉害,他的嗓音低哑,目光紧紧地锁着初荧,将她钉在原地:““毁灭我,还是留在我身边。”
    “你选。”
    有人说过,当你喜欢一个人,你就同时赋予了他伤害你的权利。
    而他给初荧的,是足以毁灭他的能力。
    在说出那句话后,初荧几乎没有多加思索,就立即扑进了付潮宇的怀里。
    她紧紧地箍住他的腰,鼻腔间,是他身上浓烈的酒味。
    但她一点也不讨厌,只想再抱他更紧一些。
    “付潮宇,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她低低地笑了一声,将头埋进他的胸膛之中,感受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脏。
    “我只是,想帮你倒一杯水而已。”她在他的怀里轻声呢喃。
    付潮宇圈着他的手一顿。
    抬眸间,付潮宇漆黑的视线正深深地看着她。
    “你这么聪明,难道猜不出我有多喜欢你吗?”她朝他笑,认真地告诉他,“我都是骗你的,那张纸上,我根本就没签名,你傻不傻?”
    其实付潮宇都明白。
    他的理智告诉她不会离开,但感性却是另一道更加强烈的声音。
    感性告诉他,他不能让她离开。
    他半生理性,却为了初荧,变成一个患得患失的人。
    想到这儿,初荧心疼地揉了揉他的脸:“现在我知道了,你也是很喜欢,很喜欢我的。”
    付潮宇几乎没有停顿,他低声纠正:“是我爱你。”
    在那一瞬间,初荧甚至忘了该呼吸。
    像一个跋山涉水的追梦人,历尽千辛万难之后,梦想照进了现实,她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一切。
    而他多年的暗恋,也终于得到了回音。
    “付潮宇……”
    她刚想回应,却已经被一个深沉又暴烈的吻堵住了所有要倾吐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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